也先一见于谦将自己的弟弟押了出来,顿时失了主意,现在自己要杀要抓朱祁镇等人倒是易如反掌,若是将朱祁镇抓走,于谦也不会杀害王伯颜,只是之后再行攻城,大军不免投鼠忌器。此刻若是杀了朱祁镇,于谦必定让自己的弟弟偿命,自己得不偿失。
正当也先踌躇之时,喜宁却纵马到其身前,耳语几句。也先听后笑了两声,将那银甲先锋唤道身边,吩咐几句。
而后那银甲先锋便又跃马阵前,朗声道:“于大人,我太师先给你道个不是,说咱们蕞尔小邦识不得什么皇上,太上皇。只是贵国太上皇今日被这三人请走,我太师疑惑是贵国派人,却也不十分放心,便率兵跟来看个究竟。现在一看,于大人不开城门放这三人入城,这三人定是不知哪里来的匪徒,劫走贵国太上皇,居心叵测,我们便将功赎罪,将这三人杀了将贵国太上皇解救。”
朱祁镇闻听此言,心想这也先当真歹毒无比,言明只杀吴轩琪三人,却放过自己,叫于谦不敢杀王伯颜。到时候杀了吴轩琪三人,再将自己掳走,也不堕自己威风。若是能用这三人性命换了王伯颜,那便更好没有。朱祁镇眼见身边这三人,吴轩琪有伤在身,卫扶风不过少年,梁正侠曾和自己出生入死,心想若是让这三人为自己而死,倒不如自己死在当场,想着不由又向城门之上看了一眼,只见朱祁钰满面担忧之色,他身边的钱皇后早就哭成了泪人,由宫女扶着,注视着朱祁镇。朱祁镇心下一狠,一咬牙关抽出梁正侠腰际的宝剑。横在自己项上,大声呼喊道:“也先,今日我若自刎在此,你弟也将殒命。两败俱伤,不若咱们两人做个交易。”
朱祁镇此举着实吓了梁正侠一跳,梁正侠坐在朱祁镇身前难以阻止,只得翻身下马,想在跃起来夺朱祁镇手中宝剑,哪知朱祁镇双腿一夹马腹,片刻便奔出数丈,宝剑一横示意梁正侠别再阻拦自己。
这时只听那银甲先锋对朱祁镇喊道:“什么交易。”
朱祁镇朗声道:“用你的弟弟换朕身边三人性命。”
众人闻听朱祁镇发此言,都是心下佩服,心想他虽然身份高贵,却是极为讲义气,不愿这三人为他而死,宁愿自己再归敌营,也要救下这三人。吴轩琪三人更是感动不已,梁正侠喊道:“太上皇,让我们几个带你冲杀一次吧。”
朱祁镇摇头道:“若是如此,咱们四人都不得活。”
这时忽听瓦剌军中又传来声音道:“好,我们太师答应和你做这个交易。”言罢手一挥,城门前的瓦剌兵让开一条大道。那银甲先锋又喊道:“非是我太师不信阁下,只是贵邦常言兵不厌诈,请也让伯颜大人出城,我们再派军士送三位进城。”
朱祁镇看了一眼城门之上的于谦,喊道:“于大人,请打开城门放人。”
于谦对朱祁镇施了一礼,喊道:“非是微臣不尊太上皇旨意,只是也先狡猾,定会趁开城门放人之际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心中顿时苦楚无比,当真又悔又恨,悔自己当时冲动,御驾亲征,落得此等田地。恨于谦这些大臣,自己不过走了几个月,却人走茶凉,这些人眼里自己犯了大错,不如登时死了才随了他们心愿。朱祁镇也不理于谦,便向着瓦剌营中大喊道:“也先,你先让这三人到城门之下,到时朕命人将你弟弟用绳子放下,让三人再顺着绳子爬上城去。”
喜宁将朱祁镇的话翻译给也先之后,也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下令派百余人将吴轩琪三人送到城边,三人初时还站在原地。但朱祁镇以死相逼,吴轩琪也只能带着卫扶风打马走到城门之下,梁正侠在一旁低着头缓步而行,后面数十名瓦剌士兵跟在后面。眼看便要到城门下之时,梁正侠忽然转身,双足一踏,用起“灵燕步”,转眼见便到了朱祁镇身边,跪在地上,朱祁镇方才见吴轩琪三人已经离开,四周近处也无瓦剌兵士,便将宝剑放下,这会梁正侠忽然去而复返,他刚想将剑再横上脖颈,逼梁正侠离开。却听梁正侠哽咽道:“朱大哥,小弟愿随你同去。”
朱祁镇只觉胸口突然一暖,心想天下之大,也只有自己的妻子和这梁正侠还对自己有情有义,当下便道:“梁兄弟。”朱祁镇许多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俯身将梁正侠拉起来。
两人再向城门方向看去,只见王伯颜已经出城,胯下白马,手中捧着一物,身后跟着数十名瓦剌士兵,向朱祁镇缓缓而来。一众人马到了朱祁镇跟前,王伯颜身旁的兵士上前便想将朱祁镇捆缚,王伯颜将他们喝止,对朱祁镇道:“朱大哥,谢谢你救了小弟。”
朱祁镇惨然一笑道:“王兄弟手持何物。”
王伯颜将手中捧着的事物递到朱祁镇眼前,朱祁镇接过一看,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上绣龙凤呈祥,他认得这是妻子钱皇后之物,心中犹如刀割,眼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赶紧将披风叠好,搁在马头之上,勒马回身,不等他人催促,便向北而去。走了百丈有余,朱祁镇终于忍不住回头向城门看去,只见朱祁钰站在城门之上,金色的龙袍被艳阳照的泛着金光,只是离远了,朱祁钰的相貌早已看不清,朱祁镇顿觉恍若隔世,感概万千,回过头来,信马前行。
吴轩琪与卫扶风站在城门之上,目送朱祁镇一行离开,都觉得梁正侠忠义之行,自愧不如,只是两人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片刻后便思考自己今后如何报仇,这种想法都是过眼即逝。待瓦剌军退去之后,皇帝起驾回宫,于谦一干大臣都回到自己的防区处理公事,钱皇后却还站在城墙后面遥望,不住抽泣,身后的宫女不住的劝慰她。吴轩琪和卫扶风不敢多逗留,也是随着文臣武将离开城门。
卫扶风将方才吴轩琪给他的包裹递还给他,道:“吴前辈,此物还给你。”
吴轩琪没接,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卫扶风道:“实不相瞒,晚辈想去少林寺学艺,待学艺有成,去报杀父母之仇。”
吴轩琪道:“今日在下与那恶徒交手,只觉他虽是内功高强,只是招式十分一般,你手里这本《剑经》,乃是我师兄将武当剑法和昆仑剑法结合所书,若是你能炼之有成,我相信可以和那两个恶贼一战。”
卫扶风倒是被吴轩琪说的心动,只是他非是武当派门人亦非昆仑派门人,也不好一口应承,便道:“贵派武学,小侄哪敢觊觎。”
吴轩琪微微一笑,道:“现下我师兄武功尽失,替我师父报仇之事便落在我一人肩上,而你若想报的父母之仇也是孤掌难鸣,倒不如你拿了此书去少林学艺,到时若是有成,便是集三家武学,到时你我联手,更有胜算。”
卫扶风心中也有此想法,只是他是小辈,不能吩咐吴轩琪与他一起联手报仇,他又是心性高傲之人,让他央求别人替自己报仇也是万万不能。这会吴轩琪将联手报仇之事说出,他顺水推舟便可,心中自是十分开心,当下笑道:“那小侄便却之不恭,只是你我到时如何联络。”
吴轩琪道:“待你走后,我就在我师侄梁正侠家住下,也好寻机去救我师兄,待你学艺有成之时,来找我便是。”言罢便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卫扶风。
卫扶风接过银子,连施几个礼,告别吴轩琪。在城里买了匹马,几个馒头做干粮便纵马出了南门,今早卫扶风三人去救朱祁镇之后,京城中守将兵卒无不识得三人,虽然京城仍在戒严,但守将一见是这位少年英雄要出城,便将城门开了个小口,让卫扶风出城。
卫扶风离了京城,策马而行,此时正是晚秋时节,他坐在快马之上,想起和父母一起来时,还是繁花似锦时候,这会却是落叶漫天,娇花零落,当真是桃花人面皆不在,卫扶风不禁有些惆怅,凉风伴着心中凄凉,卫扶风不禁在马上大吼几声,重鞭在马臀之上抽了两下,那马吃痛,嘶吼一声绝尘而去,连奔了数里,才气力不支,脚步缓慢下来,时辰也到黄昏时分。他在路边寻了个客店,吃过了东西,坐在客房之内,将吴轩琪给他的《剑经》放在桌子上摊开。
只见经书第一章是总章,上写“剑者,君子也。非是勇而无谋莽夫也,亦非有谋无勇奸猾者也。”卫扶风看了一眼立在一边双枪,心想这宋一清对剑太过推崇,莫非其他用其他兵器的人都是莽夫或是奸猾者,不禁嗤之以鼻,暗道这人自大过了。
卫扶风再往下看,上写“恃强凌弱者不用,助纣为虐者不用。”卫扶风心想这总章写得尽是些无用之言,便将写总章的几页掀过去。再看第二章,乃是昆仑剑法入门招数,卫扶风一看不禁暗笑,这些招数也太过简陋,若是别人在自己面前使用,不出三招便会被自己一枪刺死,但卫扶风也懂武学之道当徐徐渐进,若不练这些简陋招式,根基不稳,之后高深的招数也无法习练,想到此,便将《剑经》合起来收到怀中。卫扶风心道,自己若是从这等招数开始习练,练到能与吴轩琪比肩,得练到什么时候。自己自小练的是卫家功夫,功底已经是不俗,若是改练他门武功,岂不是舍本逐末。他又回想起当日其父败在韩杨大师手中时,所用的招式,其实并不输于他们,只是内功相差太多,是以无法取胜。又想到今日吴轩琪和韩大师交手之时,虽然一时取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身受内伤。究其原因,还是内功不若那韩大师一样深厚。卫扶风心想至此,长叹一声,暗道卫家功夫,多以招数取胜,内功比之武林泰斗少林,武当可说是云泥之别。转念一想,自己去少林求艺时,可只学内功,平素再多练卫家枪法,定可打败那韩杨两人,到时我用卫家枪杀了二人。再与吴轩琪去挑了昆仑派,名扬天下,不负我卫家在江南江北的威名,岂不妙哉。卫扶风想到此,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哈哈笑了两声,吹熄蜡烛,上床休息,只是他恨不能现下就上得少室山,学的高深内功,报仇雪恨,扬名立万,不禁心潮澎湃,哪能睡着,直到三更锣敲过,才缓缓睡去。
次日一早卫扶风到柜上结了帐,到马厩牵了马,一路过沧州向南而行。四五日功夫便入了济南府,这日晌午时候到了黄河渡口,见天色尚早,便在渡口边上的茶摊,要了两笼包子,一壶热茶歇脚。
卫扶风一边饮茶,一边观黄河风景,黄河之上各个商号的船只来往甚密,有的便在渡口停靠,船把式便下船卸货上货,口中喊的号子当真也是天南地北不一而同,卫扶风来时过黄河渡口和父母匆匆忙忙之间却无暇顾及这些,此时一听只觉十分有趣,心中苦闷倒也散去不少。
卫扶风茶足饭饱,取出银两放在桌上,起身便想去牵马。哪知自己刚一离开凳子,只觉天旋地转,想用力站起身来,却觉身上没有半点力气,用手去扶桌案,哪知却是一个踉跄趴在桌子,茶壶,笼屉落在地上隐约见发出声响,卫扶风却听不真切,只觉身体疲惫不堪,竟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卫扶风再醒时,只觉浑身酸痛无比,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头疼欲裂,想伸手去揉,哪知这却将自己惊醒了七八分,原来他一双手竟被反绑在一根柱子之上,双脚也被缚住,当真是动弹不得。卫扶风转头看看四周,只有两三丈外的桌子上搁了一根小蜡烛,烛火摇摇曳曳,眼看便要熄灭,除此之外,四下皆是昏昏暗暗,卫扶风连吼两声,却似石沉大海,无声无息。卫扶风运起内功,想用力量挣脱,谁知这绳子乃是粗麻和牛筋编成,用时又浸过麻油,又滑又结实,哪能挣脱,挣扎了几下,自觉无功,便不再费力。
过了莫约一盏茶功夫,桌上的蜡烛烧尽,卫扶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却听身后“吱”一声,似是开门的声音,卫扶风只觉背脊一凉,喝问道:“谁?”
却是没人回答,只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哒哒”而过,却带着一阵清香,卫扶风道:“姑娘。”
卫扶风只听前面有人嗤嗤笑了一声,确实年轻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便如微风吹动风铃一般,自然而然,十分好听。卫扶风急忙道:“姑娘救我。”
哪知那姑娘笑了一声,轻声道:“你是我手下人抓来的,怎能放你。”
卫扶风只听这声音温柔非常,就如春雨滴在荷叶之上,让人感觉心中畅快无比,这姑娘说的话卫扶风来不及细细思量,却是还想听她说话,慌忙回话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忽得卫扶风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那姑娘又将桌上的蜡烛点着。卫扶风只见那姑娘背对自己,身着白色宽袍,头戴方山冠,黑发如瀑一般流到腰际。卫扶风只觉这姑娘身姿优柔,身上一袭宽袍并不十分合身,就如搭在这姑娘身上一般。那姑娘点了蜡烛,却不回身,轻声道:“得罪我,倒是没有。只是得罪了我两位朋友。”
卫扶风心道自出杭州以来,何时得罪过别人,只是这姑娘声若琴音仙乐,卫扶风不愿反驳,便道:“不知在下得罪了哪两位,若是在下的过错,必定当面道个不是,还请姑娘见谅。”
那姑娘道:“我这两位朋友江湖上有个诨名,叫黄河二猛。”
卫扶风心下一惊,自己几个月前在济南府羞辱了那两人,只是近来那么多变故,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这会一听这姑娘说起,当真是如当头棒喝一般,心说那两人当日被自己羞辱一番,必定是怀恨在心,自己孤身一人在渡口又吃又喝,定是让那两人看到,在茶里下药将自己迷倒。当下便道:“姑娘,那冯陈两位何在。”
那姑娘笑道:“他们两人不敢杀你,请我代劳。”
卫扶风道:“姑娘何处此言。”
那姑娘道:“你卫家名声在外,他们杀了你怕惹了祸端,是以请我代劳。”
卫扶风以为那姑娘在调笑自己,只是现下被麻绳紧缚,模样狼狈,哪有心情和这姑娘调笑,便笑道:“姑娘能否先给在下解了绳索,在下再向姑娘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