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人影鼎然而立,不动如山。
“不错,是我。诈死惑敌的是我,把你差点劈成咸鱼两段的也是我,”棠吹雪吹了吹剑尖的血,漫不经心,“愚者多问,益见其愚啊。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既然你这老不死都活着,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回去老天爷怕我跟他抢王母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样,应笑嫌弃:“慢手慢脚,害我差点笑场。”棠白注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如吹开阴霾的风,让人心头敞敞亮亮。
郝吉利恍然大悟般看向应笑,应笑对他眨眨眼。
棠白也看向她,而有些事,甚至不用询问商讨,也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明白对方也知道自己知道。
这便是青梅竹马。
两人方才看似争吵,实则半真半假,都将话反着说。
被大师姐惩罚浸入结了冰的河中将近两日的是棠白,养报令鸟的也是棠白,弄死鸟的却是应笑。那时候她还穿开裆裤,特别喜欢那白色长翎的小鸟,喜欢到在它脚上套个绳四处拖着走,结果没一天,可怜的小胖就被她拖死了。
在吵架的时候,两人心中已经想好策略。
应笑的箭囊中共有九支箭,其实在之前的战斗中折损大半,其中一支比别的箭偏沉些,箭杆中装有精巧的机簧,瞄准的时候手指按住箭羽部分的机簧,射刀目标身上便会造成入肉的假象。
当初大师兄连假血浆都研制好了,他们还兴致勃勃地玩了好几天,等后来大师兄又做出新玩意,便将它扔到了脑后,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更何况她的弓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了,她对棠白发的两箭是用她的手掷射而出,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看来这种箭以后要多做些。
应笑拾起郝吉利的刀,刀尖对准郝吉利胸口。
她冷声道:“郝村长,平日大伙儿敬你重你,想不到你枉活几十载,竟然贵贱不明,轻重不分,罔顾人伦,禽兽不如。如今可算天理昭昭恶有恶报,到下面记得给你孙女磕头。”
“黄口小儿!”郝吉利大喝。
他知道自己的胳膊废了,但是这剧痛,反倒令激起他的凶性,反而令他心中钝疼好些。“你们怪我,你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知道,如果你们也会这么选!”
“选什么?”应笑嗤笑,“还有什么?无非功名利禄,这些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人生苦短,一切在于你自己的选择,都你选择它们,就该知道将为此付出的代价。”
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少私则宽。
功名利禄?郝吉利眼神轻蔑。
不过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他仍犹自强硬:“天奉子弟从不杀人,你若杀了我,你师父不会允许,你师姐更不会放过你——”
拿大师姐威胁我,应笑面若冰霜:“本门不枉杀,只杀嗜杀之人。”
“跟将死之人说那么多干什么。”棠白插嘴,“来受死——”
奉天剑锋寒芒闪烁,凝聚出冷冽华光,接着剑光又凝聚成一道闪电般的锋刃,剑势如山力压而下!
郝吉利浑身一震,他已失一刀,单手一挥,手中的砾石却如暗器般掷出,点射而去。
郝吉利的暗器,没入棠白毫无防备的身体。
即便是野兽,也会频死一搏。
应笑惨叫一声,骤然出手。
这时,郝吉利的肩腰脊背似乎缩了缩。
应笑满腔杀气,不管不顾便拍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但此刻无从顾及这些。
郝吉利一拳击出,她吐着血跌回石砾当中,手里的刀也飞了出去。
刚刚坠地,她便再冲了上去,竟是拼死的架势。
郝吉利不容反击,拳如铜墙铁壁般将他要害之处护了个严实,一时间两个人竟然硬拼起了拳头!
郝吉利是成名几十载的老江湖,拳拳要人性命,应笑则见缝插针,招招刁钻狠辣。
不出几个回合,应笑便吐得前襟满是血迹,郝吉利也捂着胸口,急切地将她驱赶,象是比她更不恋战。
其实他此时眼前昏花,已苦不堪言。
方才心中那种莫名的汹涌之感再次拍击而来,郝吉利看到了那个还在蹒跚学步,无知幼儿张开了粗短的小手臂,喊着“祖父”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应笑明锐地察觉到郝吉利杀气骤然落了下来,当机立断一脚踢了上去,郝吉利骤不及防被一脚踢中胸口,整个人便向后踉跄几步,肩上的血迹殷然。
应笑盯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物丢在他脚下,呸了口血。
她缓缓站起,慢慢走向郝吉利,目光像搏击中的野兽,闪烁着你死我亡的决心。
郝吉利却没有在看她。
他看的是他脚下的东西——虎头鞋。
他那刚刚学会走路的孙女的虎头鞋。
他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鞋子,仿佛看见面前站着他的儿子和年轻的儿媳,儿媳抱着孙女,仇视地注视着他,他试图走向他们,他们还是眼神哀戚仇怨地盯紧着他,再想靠近,他们的眼中鼻中口中竟然流出了刺目的血。
趁着郝吉利心神迷乱的功夫,应笑反手握着箭慢慢向他靠近。离郝吉利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忽然一只手臂横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