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起身要走。
她身形未动,忽觉手腕被人握住,低头看到一截欣长白皙的手腕露出袖口,修长典雅。
“盘上博弈不过是场游戏,小幺不必在意。”他殷殷拦着她,清清澈澈的声音,如归云山雪山之巅流下的淙淙泉水,清甜舒爽地淌过烈酒燥热的心,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
应笑扭头看向他,见他束着黑缎的眼睛对着她的方向,“天色还早,再下一局。”
他又道:“方才彩头,我要你陪我再下三局。”
应笑悻悻:“你倒有兴致。”
好吧,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跟你下棋很有意思。”他的手这才松开,像讨到糖的孩子。
应笑失笑,笑过又有些愣登。他的意思,不是下棋有意思,而是跟她下棋才有意思。
君怀颔首微笑,仿佛这无边夜色也璀璨起来,应笑还未从思虑中回过神,抬头看到这样的容色,脑门蒙了蒙,心中的世界仿佛静了一瞬。
他已然执子。
应笑看这少年,他指尖在沟壑的棋盘上轻移,寻找定子之处。
纵才华艳史又如何?
这般年轻,却永陷孤寂的黑暗,只是一盘棋也能让他高兴致斯。
罢了,她不过因为吃住由人。
方才输了棋,她虽有些败兴,但几子落下,立即生机勃**来。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
他却一改方才棋路,陪她玩得专心致至。
应笑喜欢这样的夜晚,虫鸣、树叶的摩擦声,生机勃勃,不似寒冷浓雾的山中,明亮的月光下,不远处重明提着灯笼忍着瞌睡。
两人早忘了身外事,边下边聊。
应笑假笑:“你是步步心机,半个子都要算,笑自佩不如。不过人家说棋品看人品,实在看不出来你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君怀:“过奖。”
应笑:“谦虚。”
君怀勾唇:“你喜欢布长线,心系大局,不在乎眼前一分一寸得失。嗯,有魄力。”
应笑拈着棋子:“说的好听,可有什么用。我费了大半的子布局,百步之后还不是照样让你拆成马蜂窝。”
君怀沉吟道:“你虽喜欢布局设陷,对细节的掌控略显生涩。”
应笑哼了一声:“你一步看百步,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所有人敢玩。启蒙我棋艺的人说,棋艺如人生,步步算计便失了乐趣,只要大局上圆过去便可,不过是场游戏。”
君怀执子静默,片刻笑道:“受教。”
应笑瞥他笑容,不开心:“莫要装可怜,可怜你也不会赢。”
君怀骡子:“可我就是可怜,我哀兵。”
应笑落子怒:“哀兵必胜。”
君怀转笑落子:“你也懂得哀兵之策?”
待她落下那子,应笑仔细望一遍棋局,哀叹:“形势比人强。”
君怀大笑。
两人一宿不见疲色,临别仍约进食休整过后再来此对弈。
重明唇抖了又抖:“两位饶了我吧!”
君怀爽朗愉悦的笑声滑过晨曦金光粼粼的水面,应笑迎向他难得展露的轻快,似有什么自觉闪避,迎向她的是了礼仪周到客气温和以外的另一面公子翩翩。
晨光晓露,风中送来叠叠桂子香,仿佛心上的思念和不安带来的痛瞬间被治愈,多情而笑。
晌午,重明草草补了一觉,起床后脸色憔悴,像生了一场大病般双目无神,他只得举袖掩住不停哈欠的脸,从他身畔经过的卑女小厮行过礼,回眸偷瞄他一边说着什么,最后还补上一阵儿阴阴的窃笑。
重明很郁闷。
一路行至荷花拥簇的凉亭下,远远看着应笑举着棋盘跑来,她生龙活虎地摇醒正在太阳底下猫睡的公子,“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公子居然立即来了精神,重明不给面子得打了个打哈欠,小肥卧在一丛妖红艳紫的吊钟花畔,张嘴“嗷呜”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只因日头大了伤眼,两人便躲入房中,无分日夜不知饥饱地对弈,累了困了便分别在榻上小睡,醒来继续,居然借此检验出两人体格皆过人。
当然,痴也过人。
府中各种猜测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