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夏季向来湿热无比,之前住在山脚下,还没有这般深切的感受,现在南宫父女坐在马车里总算是深切地感觉到了,车子颠簸不停,一大一小两张相似脸上的汗水也是一滴一滴往下落。
昨日六月初六,早上南宫念吃了生辰面之后,便穿着白衣跟着父亲爬山过阵,左转右绕地来到一个偏僻的山谷里祭拜了爷爷奶奶,母亲和族人。那山谷四面高峰林立,唯一的入口便是狭小的石崖缝,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并且有南宫遥利用奇门遁甲在入口处摆出的迷阵,除非是绝顶高手,一般人是难以找到的,连野兽也不敢随意靠近,所以即使以后很难回来拜祭,也不怕被南楚的官兵发现而有所破坏。
灰色的车帘被掀起,一个样貌很是普通找不出特点的黑衣男子端着两碗解暑汤钻进来,恭敬地递给南宫遥和南宫念,“主子,少主,解暑的汤。”
当年南宫家因为怕引皇帝猜忌,索性坦坦荡荡不设暗卫,结果依旧被连根拔起,吸取了惨烈教训后,南宫遥这十年便用心培养了一批暗卫出来,他自幼厌恶练武,导致关键时候无法自保,这些年悔恨之余,更是花大力气搜寻到一些武功秘籍,兼顾了女儿的身体资质,挑选合适的功法悉心教导女儿练习,不过南宫念年纪尚小,加上平日里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知识,又没有实战训练过,现在基本就是小打小闹,所以这长路漫漫还是让武功最强的隐月现身保护,其余的暗卫则提前赶去北周按照部署行事。
一口气喝完苦哈哈的解暑汤,无所事事的南宫念掀开车子上的小窗帘,外面白花花的一片,这六月的太阳也是忒毒了些,恨不得将野草树叶都烤焦了,“这到哪里了?”
“回少主,湖州了。再走个一日便到了北周的国境了。”隐月回道。所谓隐,最擅长的莫过于收敛气息,让人看不出有任何武功,当做最普通的人对待,甚至遗忘。
“这么快?”一南一北,纵使马车赶得再急,也要好几日吧?
“快么?我们住的小山村就在南北交界之处,当初也是为了今日这般打算。”南宫遥微笑道,这孩子,还是心性不太定啊,连自己住的地理位置都忘了么?
“隐月继续赶车吧,”南宫念对着暗卫淡笑示意,又看向抱着古琴的父亲讪讪说道,“原来这样,既然快到北周了,爹,你还是将关于北周的见闻与阿念说道说道吧。”
这般转移话题,免得父亲又要教育自己了,自家爹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唠叨了些。当然若是其他人听见南宫念这般吐槽自己的父亲,只怕要以头抢地尔了,毕竟能得到近年来神龙不见尾但名扬天下的觉迟公子的谆谆教诲,那简直是三生有幸啊!
南宫遥,弱冠之年,于山谷墓碑之前跪地自簪加冠,取字觉迟,唯一见证者是尚未满周岁的女娃。当然此刻谁也不知道本以为死在一场屠杀之中的南宫遥居然就是惊才绝艳的觉迟公子了。
“也好。北周啊,你爹十五岁那年来过,我当时年少轻狂,在未名轩看见一群书生比试琴棋书画,瞧不上那几个取得好名次的才子,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尔尔,惹怒了在场的书生,那些书生本就耿直好面子,见我一南楚人坐在未名轩喝酒,便说我咳咳咳,说我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姑娘,呵呵呵,你爹自小被别人说多了自是很反感,一怒之下便当场挑战那些才子书生。后来虽然取胜了,正准备付酒钱走人之时,有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突然从二楼下来,激将与我,说若是北周大笔能夺魁首,才是真正的有才之人,否则也不过是绣花枕头,酸腐之徒,和这里战败的几人并无区别。那时候的自己啊,虽然也在外面行走了几年,可到底没有遇见什么挫折,正是热血的时候,便仰头甩袖去报了名。后来文试夺魁之后,我随其他入榜者被接入宫里,才发现当日激我的中年人,居然是北周的皇帝。”
南宫遥如何不知自家女儿想转移话题,便顺意而为,毕竟能偶尔看到她露出孩子般神情,也是很欣慰,他希望女儿担起南宫家的责任,但同样希望她拥有同龄人该有的孩童行为,所以偶尔也是有意无意地纵容她的孩子心气。
“据我所知,北周的大比,虽然不限制别国的有才之士来考试,可是南楚人向来不屑于此,认为北周的大比不过尔尔,所以之前虽然有南楚人来考过,但是并非受过多年教育的世家子弟,而是寻求门路的寒门子弟,所以并没有取得很好的名次,其他国家大概也是如此。爹爹一个十五岁的南楚少年,却成了北周大比的魁首,想来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吧。”
南宫念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当年的父亲风华正茂,自信从容地站在大殿中间与众学子接受皇帝考量的样子。
“轰动?哈哈哈,大概吧!不过由此事,我却看出了北周的野心以及魄力,大比不限地域,不限寒门,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名家教导,家族培养的士族弟子会把控着绝对优势,但是当那些寒门子弟看到了希望,主动去寻找良师,主动研习学问,便会一点一点地在大比之中进步,最后形成良好的竞争。这样北周就不用铁血手腕去除豪门士族的威胁,有了人才的储备,也许暂时还不是很明显,但是渐渐的国力必然会大幅度提升啊!不得不说,那个北周皇帝很有远见啊!”
少年意气,所以不知愁滋味,所以那般恣意吧,只是又有谁知道,那样一场比试,无形之中却让自己的家族与南楚皇家更加离心了呢?然而一切都是觉迟罢了。
“听爹这么说,北周皇帝确实算雄才大略了!听说北周人很高大威猛,而且彪悍,和南楚人的文弱很不一样呢,是不是啊爹?”
南宫念平日小小的偷懒之时,趁着父亲抚琴或是读书忘我之际,总是溜达出去躺在靠近河边的草垛里看天空的云,远处的山,顺便听一些妇人聚集洗衣时聊的八卦。
“高大威猛的哪个国家都有,周人有,楚人也有,只能说北周多些罢了,不过靠近草原边境的北周人,大概自幼吃多了牛羊肉,又崇尚武力,所以确实比一般人要高壮勇猛很多,我啊。曾经就看见一个很粗狂的草原汉子参加大比武试。”
“倒是很想见见草原汉子是个什么样的,爹,我们进入北周一件事就是要好好睡上一觉,这马车真是太颠簸了。”
“听阿念的。来,吃些山楂果子。”
车外的隐月面无表情地听着车里面父女的对话,但眼神却是缓和的。马车疾驰在道路上,留下被掀起的灰尘在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