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城过南城门之时,翻开小童送出来的小包袱,里面安然躺着一些碎金子,一本通关文牒。最主要的是那枚通体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也在其中。
那玉正面若隐若现地有个“申”字。背后赫然刺着“令”。用五股丝线吊着。云倾城看了半晌,有些无奈地将玉收到怀中。
申忌崖这个亦敌亦友的对手真是让人头疼。索性自己的玉令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便有申家玉令傍身,一路上也安心些。
出了柯城,一路向南。官道上如今也鲜有人迹。云倾城加快脚程,迅速向下一个城镇策马而去。
云倾城计算着,按照身下马的脚力,再过八日便可以到达路州。路州十郡是雍王封地,不知这枫洲士兵可不可以长驱直入。
秋收过后,农田里种下越冬的小麦,光秃秃的土地上一片荒芜。没有掩体,杀手下手便不会那么轻易。也能适当加快进程。
八月十五
云倾城倚靠在一棵大树下,秋风瑟瑟,月圆之夜。
圆月天边高挂,云倾城独自抬眼四望。漆黑的夜色下,一人一马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风餐露宿。
这是云倾城从未想过的生活,如今也过上了。只是月宫上真的有嫦娥?玉兔?月桂?吴刚?
脑海中不觉间浮上风灵精致的侧脸,丹凤眼尾斜飞入鬓。那是第一次见他,在玄妫殿的屋顶上。他的手不安分地扶在她的腰上。
想到此时,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笑,心却顿顿地疼起来。
云倾城望着天边,一行清泪滑落。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她深爱着残缺的娥眉月,爱着一树梨花落满院。她爱的本就是不完美的景色,却偏偏贪恋上了那么完美的他。天边皎月,圆圆满满。而她,落魄至此,连带灵魂都已千疮百孔。
柯城申府
风灵立在小院屋顶,梧桐树叶已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朝着天伸出贪婪的手。同在一片天幕下的云倾城是不是也在凝着这迷离的夜空?
风灵对着南方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
当一个人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同时也在想她。这是多么微妙的情绪。就那么奇妙,那么特别。无以言说,就仿佛几千年积攒下的默契。印证了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句。
而并不是拥有默契的人就一定是命中注定相伴一生的人。却是会在心中烙下深深印记的那个。就是这些不如意之事填充在原本云淡风轻的生命里,以多姿多彩的方式呈现一个求之不得的状态,令人痛心疾首,难以言喻。
风灵摊开手掌,掌心一抹血泪印记。跟了他几千年,从不曾淡去。
“离开吧,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一世找个好人,幸福下去。不要再想起前程往事。”风灵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心里缺失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疼痛。
柯城外百里外官道上
云倾城靠在树上不觉间睡着了。
梦里常青树参天而起。不知名的花开在云洲皑皑的雪中。明明娇艳欲滴却彻骨寒冷。云倾城置身乱世之中,凌翩然立于她身前,侧脸几近透明,一次次拉扯着手中阵法,抵挡着近在咫尺的危机。云莫离立在不远处的常青树下,表情决然。雪色的袍子灌满了冬日的风,猎猎作响。重妤在他身后,撑起一片巨网,巨网之外血肉纷飞。云莫离视线所过之处,狼烟四起,生灵涂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前仆后继,在眼前殒灭。不知过了多久,云莫离迎着敌人一跃而起,抛开重妤的保护,挥动手中银鞭。锋利的鞭条如一条愤怒的银蛇,撕裂敌人的躯体,穿过敌人的心脏。献血飞溅在他身上,他脸上……
云倾城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冷汗湿了后背,湿了发。
天幕微微掀起一丝亮光。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落在云倾城肩头,落在马背上,落在树枝上。落满了官道。
云倾城轻叹,今年的雪来的有些早,却又似乎不早不晚刚刚好。
解下马缰,跨上马背,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向下一个城镇出发。
打马走了十多里地,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住了眼,前不见路途,马蹄踏在新雪上,发出“吱呀吱呀”雪花碎裂的声响。
云洲的雪就是这样,一飘就是大半年,而如今,只是个开始。又一年的开始。只是这个开始里再也没有桃奴相伴,没有成墨相互,更没有或者说从没有过风灵在漫天飘雪中迎来送往的目光。
恍惚间忧伤蔓延。思绪与弥漫的风雪一样冰凉彻骨。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了云倾城的小腿。
云倾城赫然被吓了一跳,腿强烈地摆动。马下的人却似乎奋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越攥越紧,没有放手的念头。
一阵疾驰的声响拉回云倾城的思绪。大雪弥漫处,一队人马鞺鞺鞳鞳若隐若现。队伍训练有素,人马大约过百,却在风雪中不见一丝混乱,策马而来。
脚下手劲加重,明显可以感到脚下人的惊恐。慌乱中,即将要把她的小腿拧断。
云倾城方默然低头。
那人一身烂的不成样子的棉袍,在雪地里浸满污渍。周身若隐若现血迹斑斑,与初至新雪的润白形成强烈对比。头发散乱地遮住大半张脸,分辨不清样貌。手掌宽大结实,攥着她小腿的手上,茧子摩擦着绸缎发出细碎的声响。喉间囫囵模糊地发出莫名声响。
云倾城皱眉,眼看着人马将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不堪,脚下奋力一甩,低吼一句,“滚。”
那人影被突如其来的腿劲震飞出去。不等云倾城策马而起,那一双大手又攀上了小腿,嘴里艰难地嘟囔着,“救我……”
训练有素的马蹄声敲击着耳膜,地面都跟着晃动起来。已然是来不及赶走这马下的人了。
云倾城冷凝一瞬,将身上斗篷解下,顺势丢到马下。便听得耳边马蹄声已戛然而止,伴随着传入耳中的是嘹亮的问询,“姑娘可见一乞丐从此地经过?”
“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