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火烧了三个时辰才祸及到四邻,若不是自家有危机,是不是到公主府烧成灰也不会有救援?
呼叫着救火的声音,敲锣的声音在南街上回荡着。很快,附近街道上的灯火亮了一半,众人起身救火。而这时,云倾城已经走过了几条街,到了南城门口。
命运的齿轮就这样不快不慢地压在了时间的轴上。
这异世的逃亡让云倾城难得离开云城去见见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很多年后,她依然能想起那日冲天而起的火光,葬了半身命运的公主府,那慌乱没有章法的南城门和那条她迈出去的通往万劫不复的道路。
城门一开,云倾城便背着行囊离开了云城。蒙蒙亮的天际太阳泛着没有温度的白光。日光将身影拉的很长,瘦削的身形如一道闪电跟在身后。
车轧碾压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厚厚的浮土在脚下轻扬。绣着暗纹的白色绣鞋在走了一里地之后成功蜕变成土鞋。
云倾城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瞧着狼狈的自己。翻卷的裙边,鞋边上都是灰。手指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点点污渍,黑色的小点在手上攀爬。
休息了片刻,云倾城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在山野中,大片大片快要秋收的玉米耸立在本来就不宽阔的路上,路边星星点点开着黄色的小花,指甲盖那么大的花朵沁着朝露招展着它曼妙的身姿,迎风轻舞。路上扛着锄头来往的乡民瓷实朴素的脸上挂着笑,哼唱着乡野的调调。
惬意舒适的生活便是这样吧?种田,耕地,生活,为生计发愁。看着一人多高的玉米,云倾城不由得想起庄户们来。没有了公主府,那些地又不知会分给哪家达官显贵。劳作了大半年,眼看就秋收了,不知他们能不能像往年过个安生饱满的大年。
中午的时候,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地上,蒲公英开在向阳的山坡上,一阵风过,带走大半伞朵,飞不多远便落地。来年,这里又是满满的蒲公英花田。而来年,她又在何处做着什么样的生活?
沿着小路一走便是一天,云倾城贪恋这种不多见的美好,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是的,阳光依旧,花鸟依旧,就连野草也生生不息,一年一年,循环往复。
在这没有变化的世界上,又有很多事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麟儿日渐流利的口齿,那些跟着她日渐富裕的人们,杏娘、桃奴微微有了女子风韵的身形,邹嬷嬷掉了的门牙,萧御医手头的病患,以及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成墨温柔的目光,暖暖的笑脸。
想到这一处,云倾城泪流满面。如今再美的风景在她眼中也不过云烟,越是幸福安逸越是让她觉得自己罪无可恕。一道明媚的阳光,一朵向阳的花朵,一张稚嫩的笑脸,一个能拨动她心弦的想法,都能勾起关于成墨的回忆。眼前浮现着他逐渐冰凉的体温,连同自己也跟着窒息了,心头麻木而痛苦的呻吟在耳畔回响,在脑中循环播放。
她始终还是放不过自己。才会躲在这田间隐蔽的小道上。她像一只见不得天日的幽灵,又期盼着有一天能直面风雨,照耀希望。矛盾在生命中滋长,盘根错节地凝结在生命之中。曾几何时,她欠下的债竟是如此的多,多到她无力承受。
情债难偿这句话竟生生地应在了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这便是宿命的安排,却不知在哪一世种下的因,在这一世结出了果……
不停歇地走了两日,不渴不饿,又陷入癫狂的病态。云倾城有些虚弱地靠在一棵树下,她不敢想关于云城的事情,她不敢再揭开快要结痂的伤疤。甚至不敢去想云莫离的处境和成家那几十口性命。
而旨意不会因为云倾城的不敢面对就不施行。
七月初八这日,黔城成黔侯府中一家男丁从黔城押往极东行省,留在云城的女眷就地充为官妓。盛极一时的成家在云境三千二百一十四年呱噪的蝉鸣当中没落。云洲倾城公主在一场大火中丧生,退出历史的舞台。
两日之后,横穿过阴阳谷的景家军势如破竹攻克黔城,向云洲内地逼近。
新王紧急下诏蒙家大将蒙涛铭点兵出征,任相国的得意门生胡辛为粮草官先一步离开云城。
——
黔城侯府,景仟陌一身戎装负手临窗而立,握紧的骨节发白的手里攥着半张书信。阴鸷的目光穿透夏日扑面的热气,落在一批健壮的白马身上。
充为官妓那几个字在他脑中盘旋回转。
暮色偏过窗棂之际,景仟陌将手中的书信化作灰烬。目光已经恢复凌厉之气,对一直立在门口全副武装的人招呼一句,“明日之前攻下一座城池,半月后,直取路州城。方圆百里只需长驱直入,直捣云城即可!”
景仟陌的命令显然唬住了那人,半晌后,好听的女子的声音透过帘幕传来,“主公不可。公主不会……”
“执行军令!”坚定的男声再次传来,惜玉眉眼微动,目中噙着半汪清水,步履坚定地离去。
窗前男子听着脚步声远去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目已泛红。房间里弥漫着杀气。
若齐芯被人所污,他不介意负尽天下,背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这世界于他何用?多年来的努力只为早日将她带回身边。
云莫离那黄口小儿,新王登基便以为坐拥天下无所不能了吗?简直笑话!
男子转身凝住书案上的兵符,嘴角牵起一抹邪性的笑,目光阴狠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