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叶喘口气,恬淡温然:“绾月,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你有庆儿和……绾月,把我和纯衣葬在……一起……”
“绛叶,绛叶!”修鱼绾月支撑着不叫自己昏厥,胸中热血沸腾,吐出一口血。
萧庆骇得大叫:“母亲!”
音落,手至。
骄扬拧起萧庆,狠狠向寿石山头抛去。
修鱼绾月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有人长袖翩然,展臂接住萧庆,黑衣白发,半遮容颜,却是长身玉立,宛若孤鸿,衣袂迎风,飘飘洒洒,半仙半人的逸致。
“你是何人?”骄扬阴鸷一语,烈眸剜他双瞳,胸中怒火点蓬。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已替她灭了萧家满门,恩义了了,够了。走吧,过你逍遥自在日子去。手下败将,我不想杀你!”来人低眉,始终懒得抬眸。
“手下败将?”骄扬怔忡,容色一变:“是你?几年未见,为何白发苍苍?”
“你不消懂!”黑衣人冰声刺骨。
骄扬凝他一目,双手抱拳,再不言语,携了蓂珧,飞墙而去。
墙外,早有小蘋备好画车等候,她很幸运,以玲珑与忠诚主子的心思逃脱一劫。
黑衣人放下萧庆,眸华俯视地上的两道丽影,面上一搐,眼中痛苦泛开,黯然神伤,伸指在修鱼绾月身上点上几点,转身进屋。望着榻上那奄奄一息的萧家侯主,些微迟疑,最终还是抱过一脸枯黄的萧瑶,携了她身边的海棠纹蓝缎包裹,迅速立在台阶,寒似冰棱:“二小姐,该走了。”
修鱼绾月迷蒙站起,看不清他的脸,左不过是修鱼翦篁的暗士。
萧庆拉紧她的手臂,带着哭腔道:“母亲,我们快走!”
修鱼绾月麻木随他。
她的世界空洞荒芜,她的眼里是噬血的剑芒,曾经最爱的江湖,如今却是令她肝胆俱裂,一抹冬季落日下的憔悴。
如果只剩下一副躯壳,还能走到何时?
“慢着,请你给我包袱!”修鱼绾月冷漠如冰,眼睛望也不望黑衣人,他既戴了幂离,看了也是不晓得他是何人。
黑衣人迟疑数秒,扔过来包袱。
修鱼绾月扬臂接在手中,轻轻解开,取出一粒走珠放入绛叶的口中,柔声绵绵:“叶儿,有了它,你便永远不会腐烂了,我定会回来亲手埋葬你!”
起身,回眸深情看一眼绛叶,唇边绽笑,如沉睡的夜莲。
绛叶,等我,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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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弥漫,车飞如箭。
人,寂静如谷。
一辆黑幔油壁车,垂着厚拙的布帘,掩去了沉鱼月貌,也隐去心的绝望。
车内流淌着鲜艳的石榴红,坐褥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秋海棠,包括旁边的唾壶巾帕,一皆是她喜欢的式样,仿佛熟悉透了她的喜好。
修鱼绾月心间冷笑,长姊,还真是多情!
萧瑶慢慢醒来,清澈如水的眸光,依然是那样扰乱人的心湖。
修鱼绾月握一握她的手,温柔一笑:“瑶儿,醒了就好。”
是呵,醒了就好,醒了总会花开怒放。
花儿再媸,也比不开花的好。
萧瑶默默,只是把头依在她胸前,二人相偎取暖。
秋,并不冷,冷的是人心,碎的是血脉。
唯有相互取暖而已矣。
郊外山势连绵,道路崎岖,一骑飞奔于野。
黑马,黑幔车,驾车的车夫一袭黑衣黑幂离,黑纱朦胧,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仿佛木雕,而不是活人。
萧瑶偶尔拉开幔帘一角,悄然隐入的是他如松柏般的矫躯,双手掩在袖内,娴熟地驾着看似普通的黑马,实则如箭射离,而车内的人安如磐石,仿佛如履平地。
好俊的功夫。
萧瑶心眼慢慢活络一丝。
修鱼绾月搂紧怀中的稚子,自上了马车,始终闭紧秋波,容色似窖在冰窟里。
长路漫漫,沉寂加重一路的凄惶无助。
萧庆年幼,不曾受过拘管的心,愈加蔫蔫沉睡。
稚子本无邪,不知残忍的血腥,是否会成一道冷酷的痕,永远缠绕在他幼小的心际。
一丝恐惧袭上心头,修鱼绾月加深了臂力,她很怕,怕那未知的将来。
萧瑶闭眸心沉。
黑幔车愈加飞速,仿佛在逃避危险的处境一般,射得她的瞳孔有些紧缩。
自从六岁那番梦魇际遇,萧瑶很少有自由出院的时机。
母亲视她如掌上奇花,生怕有一丁点儿闪失。
除了奉命恭贺皇后寿诞欢喜外出一回,她的世界唯有花香鸟语。
终日弄花调香,识别香草花事,好在母亲允许她悄学医理弹琴,于寂寥安然外,多少有了些意想不到的乐趣。
她的心何曾平静过?看似纤尘不染,原也是心潮澎湃。
外面的世界是那般精彩,江湖是那般充满传奇,她活着,蜗居一角,抬头是天低眸是地,生无趣味。
而这一切的转变,不过是因为他,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称羽公子的逯羽。
一股飓风荡来,掀翻厚厚的布帘,那人幂离随风飘起,长长的白发泛着刺眼的银光,萧瑶蓦然有丝失落感。
黑衣,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衣着,世间喜欢黑色的男子何其多。
萧瑶唇边泛开一涡苦涩,凭什么认定他会出现?
女子的感觉有时也未必空灵如真。
萧瑶扶着厚帘一角,任风沙迷眼迷心,只是呆呆瞅着他一袭黑衣发怔,心中浮酸,那样俊拔的身影怎么会是老人呢?
黑衣人似乎长了后眼,长袖一展,黑幔被一股力道贴紧车身,冰凉的句子砸耳而来:“要命的话,少些好奇心!”
声音低沉,冷如千年玄铁,听不出年纪。
萧瑶有些悻悻。
蓦然,呼声四起,剑气八方袭来。
萧瑶睖睁双眸,骇得瞳华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