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倒是伶俐舌蜜的!于哀家,阿房与陵儿都是血脉至亲,焉有不亲的理儿?只是太医说阿房须得静养,怕再沾惹了花儿草香的,哀家有心替阿房着想,然而偌大深宫,单为了她去除花草,也不切实际,所以只有委屈阿房呆在骊珠殿,图的也不过是一隅偏安,如今她容貌也恢复了,再遇上什么过敏的花儿草儿可怎么处?”太后扬眉淡淡一语,一壁用锦帕拭了拭唇角的胭脂,帕上多了一点红,随手摞在阿诺手中,起身走下台阶。
她高贵的身躯昂昂行来,头上金步摇一步一袅,显得步伐格外沉稳坚毅,踱到苦薏面前,伸指托住苦薏的下巴,清汤寡水道:“小丫头,你才说阿房学会了数十道点心,当真是召夫人所遗?”
“是!阿房翁主曾跟我说,太后极喜欢她母妃做的糕点,她爱极太后,怕太后富贵中闲久了会闷着,自然饮食无味了,特地为太后下了苦功学来着,哪怕这一辈子见不着太后也无碍,只要为太后尽一点心力也是欢喜地,太后千千秋秋,便是她的福愿了。”苦薏语句轻缓,带了温顺的柔态,仿佛是模拟了阿房的神态,极是可人。
太后点点头,叹道:“真真好孩子,不亏我从前疼她一场。阿诺,我还是寿诞那日见了阿房,人多也来不及多说几句话,这会子我清眠了小阵,感觉清爽得很,就去探望探望小阿房,哀家有许久未出这长乐宫了,人老了,脚也乏力,人也不想动了。”
“太后正该多出去走走,闷在这长乐宫里,把人都闷灰了。算起来,太后还是三年前见过阿房翁主,那时翁主容颜还未恢复,不肯见人呢。”阿诺上前扶了太后的臂,眉上蕴了喜泽,一边又是愁绪暗生,这苦薏闹的什么花哨,万一阿房不会糕点怎么处?
苦薏亦上前恭敬扶了太后另一臂,浅笑盈盈道:“太后长乐无极人人羡慕来不及,哪里就老得乏力了?是太后清闲之福,苍天眷顾太后呢,若是太后身边再多些儿孙喜乐,更是锦上添花了。这喜乐也得太后自个儿走走才得呢,一如那雪中盛开的千年梅花,宫女撷了来插入花瓶中虽是好的,到底不及自己亲自去雪中赏梅饮酒来得乐兴,既活络了筋骨,又取了趣儿,岂不是两全齐美来着?就如眼下的太后去探望阿房翁主,一则是太后慈爱,二则也体得太后精神劲儿爽着呢,宫里上下也欢喜,儿孙们也开怀,这深宫因了太后活泼劲儿,也灵性了,不沉闷了,就是我这样的民间卑微百姓,也感觉侍奉了太后一场不虚活了。”
“好个百伶百俐的小丫头,我才一句,换你这一串长话来,竟然是哀家从前不曾听过的新鲜词儿,虽然不免涉嫌取媚,却是挺让哀家受用。也罢,你随着哀家一起去看阿房,免得把你闷在深宫,等出去了,闹得万人皆知,哀家不过是一等死的老古董罢了。”太后似笑非笑一句,枯槁的容色亲厚了几丝。
阿诺扑哧一笑:“阿诺又瞧着八年前的太后了,诙谐有趣着呢。”
“难得这丫头不惧哀家,说的话儿也体贴入微,到底是不拘束的性子,比起我那些孙儿孙女的强上几倍也不止,哀家何尝想要谁惧怕来?只是生在帝王家,人人天生的惧字当头,当初也就阿房口没遮拦来着,所以哀家才疼惜了她。哀家这些年经过的太多了,把那人情世故都看冷淡了,连累着亲情也淡漠了,只怕阿房这小丫头怨恨着哀家对她不闻不顾呢。”太后扶了二人的手,脚步缓慢往外走去,一壁踏下台阶,眼睛被阳光一刺,不由眯了起来。
苦薏连忙用帕子替她遮住光线,轻盈道:“太后小心闪了眼儿,这阳光最是一处好一处恶,好时让人温暖和煦,恶处晒坏人的肌肤刺伤人的眼睛。可见着凡事两面,太后若是一味的宠溺了儿孙,儿孙自然是作威作福了不知人情冷暖了,还是先冷上一冷,再疼一疼,才叫人珍惜无比,情义儿也耐咀嚼一番。再者阿房翁主从来不怨恨太后,只怕见了太后,还是那撒娇口没遮拦的模样儿,太后莫责备了才好,到底是时光隔了性儿不隔呢。”
太后不由得温婉笑开,抚了抚她的手,笑道:“小丫头,怪着你和阿房投缘,也是一般的口没遮拦。”
一语逗笑了阿诺和一干尾随的宫女,气氛愈加和谐了几丝。
苦薏也笑粲,亲热扶了太后的手臂,仿佛相识很久的情态。
太后暗暗激赏,这丫头果真合了脾气,留下侍奉几日倒是对了景,比起畏畏缩缩毫无生气的宫女们令人爽心许多,人在一处闲久了,把激情都闲得虚脱了,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倒是这丫头才来,便让自己有了丝活络情趣。
太后一行在甬道行走,仿佛惊天动地一般传遍了淮南王宫。
要晓得,从前太后顶多在长乐宫中庭散散,极少通往别处,人人只当太后老掉灰了,甫时才发现,太后除了老上一丝,精神劲儿足着呢。
早有人传报阿房翁主,太后驾到。
阿房急忙领了一干宫女在仪门外迎接,远远地瞧见那抹熟悉的人影,眼中一热,立即忍住,眉头转了几转,拔脚飞奔而来,一壁欢呼:“太后祖母,小阿房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