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响亮如钟的声音绕眼而过,齐刷刷几道如虎长腕拉住水苏堇蓠浣嫣,仿佛拽了柔弱的小兽一般。
“小姐!”水苏三人惊叫,泪水盈眶,强忍不落。
苦薏清漠,掸掸臂上飘坠的风毛,婉婉落坐,红唇噙了坦荡磊落的笑意:“嫡母手腕不过如此,几个婢女本就是你府中之人,你想怎样发放,苦薏也是干涉不着。不过,这几个婢女我早许了人的,我怕嫡母晓得要吃心,所以未敢禀明。想着终有一日要苑门大开的,就耐心等着好时光,拣了嫡母洽心惬意的日子再上达不迟。”
她悠然自得坐在那里,眼睛瞧着紫檀案上一皆物事,仿佛周遭只余她一人。
修鱼翦篁胸腑浮上一层挫败感,连斥责的愿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私自许了谁人?”修鱼翦篁揉揉脑仁,似乎如此才能克制怒火中烧。这个小女子一出接一出,她算计得准而绝,让人有些失策。
“一个给了七翁主阿房为婢,一个投缘了淮南王八公之一--人称‘淮南第一剑客’的雷被雷公子,另一个则被刘陵翁主瞧上了,是我舍不得,想等她们再陪伴我一年半载的。”苦薏侃侃而谈,手指在紫檀案上脂粉堆中轻悠悠划过,眼睛未抬,却是字字珠玑,落唇如银钉,破人耳膜。
水苏等人心头打鼓般擂得阵阵悸乱,小姐可真能瞎掰。
修鱼翦篁抬腕,掌中牡丹帕护住胸襟,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一道损兵折将的感觉折了心智,强撑着华丽的气度,凌厉喝道:“卓苦薏,你忒大胆!卓府婢女岂由你擅自筹划谋尊?你僭越我之上,必然与翁主交涉一番,扭了官中,办你忤逆不敬之罪,终究一个死字难逃!”
“嫡母不妨见过翁主再议!”苦薏清雅如水仙,墨瞳优柔一缕,仿佛人面立在缥缈云雾间,美得有些过火。
“来人,毁掉这些奇花异草,我瞧她如何做得香粉胭脂!”修鱼翦篁一脸不耐,长袖恨扬,宛若要荡去所有的不豫。
“慢着!”一声冰雪如瀑,从苍翠松树间纵下一条人影,黑衣翻袂,雪丝似剑,一张昂藏俊豪的脸,敷冰结霜,仿佛千年不化的冰人。
那样的冷,冷到人心如被寒芒。
“逯羽!”修鱼翦篁一愕,旋即肌肤微凉:“你为何在此?”
“长姊,得饶人处且饶人!”逯羽傲若青松,扬眉凝她,唇角勾了一泓冷峻。
修鱼翦篁厉声道:“逯羽,你的恨与仇湮灭无烟了吗?”
“长姊,仇恨存在人心,不是口舌之上。”逯羽距她丈外,眉间隐隐疏离,宛若一道水湾,再也迈不过咫尺半步。
“存在人心也是仇恨,有何不同?”修鱼翦篁剜他一目,唇边微苦,至亲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难道他也要背叛了吗?
逯羽眸底荡过一羽漠然,齿间漏了疲惫,似厌倦了纷争俗态:“存在人心不过伤己,逞诸口舌,徒然毁人害命。长姊,适可而止才是正道。”
“连你也来跟我说正道,可见天向真该改改了。”修鱼翦篁绽笑如花,语中胜算在握一般,美瞳噙了褶褶辉华。
逯羽默默,她心叶皇皇,天地间无人可阻,既如此,不如静默图安。
修鱼翦篁与他隔案相望,仿佛被银河隔断心事一般,各自眸中星光缤纷,却是两样琉璃,再也不能融洽如昨。
是了,自从她狠绝送了绾月入宫侍帝,寿春邑外长亭别短亭,肝肠寸断的是他--逯羽!那一天月色凄苦迷离,一如她对他的收养之恩般般破碎不堪。
数月之间,他青丝变苍发,愈加冷利如刀,薄得让人发寒生栗。
他依然叫她长姊,可是味道为何那样的生分冷漠?
修鱼翦篁心底凄然,叹息一声:“也罢,我也乏了,改日再议吧。”
她擦过他的肩,幽幽一语:“阿羽,你变了。”
逯羽心尖轻震。
他感恩于她,只因初见的时候,她温柔唤她一声:“阿羽,从此姊姊疼你就如绾月一般。”
她真的很疼他,请最好的师傅,给最好的衣着,吃最好的膳食,也睡上等的燕居,然而,从何时开始,这一切都在悄悄的改变,是他抗命不肯杀人还是他不愿受其驱使?
他有自己的风骨和标格,他宁愿以命相赠,而不是杀人毁灭伦常。
他换了玄衣,只因玄色清贵,不华不艳,自有铮铮豪气。
他独自闯荡江湖,人称江南剑君羽公子。
剑君,剑中君子,如竹似松,卓绝天下,受人敬仰,这才是他学剑的本意。
她明明知道他和绾月心意相投,情深似海,她依旧冷漠如斯生生拆散。
她的心仿佛是冰做的,终年湃在了寒潭里,不见天日。
一切情义予她,是否不过是一枚早布下的艳丽棋子?
他不敢深想,想深是悲与痛,两样折磨,消人意志。
修鱼翦篁淡淡回眸,望一望他坚挺如山的背脊,当初救他是对还是错?
她不得而知,而瞳,隐隐一丝柔润划过,落在苦薏蜻蜓点水的眸尖。
他们到底是何种情分?她叫他阿羽,他唤他长姊,显然非普通的姐弟情谊。
逯羽无语,眉峰簇涩,仿佛是谁撒了青柿的涩汁,挥之不去。
修鱼翦篁的身影渐渐变为一点,即使一线衣色,依然感觉冰冷如冬。
苦薏上前,摇一摇他的臂,俏皮伸指在他眼前晃一晃,微笑在睫:“喂,羽大侠,醒醒吧,她走了。”
逯羽没好气推开她的手,一丝恼韵:“蠢丫头,你越来越没谱,你向她宣战吗?”
“既躲不过,何不一战?”苦薏粲笑,仿佛芥茉小事,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