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仿佛长了翅羽,扇人一眸酸痛。
逯羽抚着苏铁,默默抽了腰间紫玉箫,深情一顾,放在唇边,吹一曲高山流水,情切切,意悠悠,墨瞳凝着苏铁黄花,仿佛那花间袅袅立了一展颜巧笑,弄衣翩跹的浅紫女子。
“我不要公子任何好处,只要你心中有青茉一毫,便是我的福气,我愿意等你接纳我,哪怕百年,千年,我亦不悔!只是请你不要我对冷眼相看,令我心冷肠断!”青茉从未听他说过如此一番长的心语,百感交集,泪如泉涌,他心里只有绾月浅紫绛叶,早忘记少年时代她亦是他最好的知己,横亘他们间的是那样三个如月如紫如叶的清丽少女,石榴红的尤物妖娆,杜鹃粉的乖巧解语,秋叶的若冷还温,偏偏她似艳毒般的虞美人,离了他才能稳重柔顺,是这样罢!果真是这样罢!
若非他,她何苦算人累己?
逯羽不忍看她,心再坚如磐石,怎抵住少年无邪相与的青葱时光?最煎熬的年华里,有四枚花样灵魂的俏丽女子陪在他身旁,用她们温暖的目光安抚了受伤的幼年、自卑的少年,直至鲜丽的花儿飘落,剩下的却不是他最想疼的。
心中如刀剜痛,逯羽忍着心肠停曲,冷冷道:“你实话说吧,紫儿周忌那夜,你如何算计我的?”
青茉容色大变,脚下一软,红裙坠满了深褶,绵绵倒在杜鹃花旁,绊倒一树杜鹃,玫瑰紫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了一地,掉在她肩头裙上,和着她的眼泪,凄凄惶惶,软声悲苦道:“原来你早知道!所以自从大小姐把我赐给你,你再不肯留在安居苑,怕伤了紫姊姊的心,她活着你不在乎她,死了你却顾及了,真真好笑。”
“是好笑!最好笑的人却是你,原本我极尊重爱护你,偏偏你弄巧使性的,当真以为我糊涂油蒙了心么?”逯羽俊目泛了苦意,深深盯牢她。
有多久,他未曾聚心瞧她了?
青茉明眸潮湿,仿佛心叶一片片碎裂开来,再合不拢最美的那枚素心。
逯羽仰望长空,一群大雁排“人”字形悠闲飞过,让人堪堪羡慕,嘴里吃了苦味的野果般,语调平淡而伤痛:“我再糊涂,不会糊涂到走火入魔欺辱了你,更何况是紫儿的周忌日!那百合露我让神医瞧过了,他说里面放了催魂散,只要饮用一滴,也是恍惚梦见想要见的人,所以你来了,我当是紫儿魂儿回来与我一叙衷肠。但是,我却很清楚地知道,你与我实则什么也未发生,是你故弄玄虚,好叫长姊觉得你受了委屈,赐你为我的妾侍,达成你所愿。茉儿,我从前也是这般叫你,若非你弄巧成拙,我如何不爱惜你?最基本,我把仅剩的疼爱与呵护都放在你心上,只是你忒心急狠毒了些!我不敢想像紫儿的死会是怎样的意外,茉儿,你不如拿了一把长刀子狠狠剜我,总好过伤害我最爱的亲人。”
青茉泪收魂飞,呆怔地盯着他,不敢猜想他到底知晓多少。
风起云荡,花香不解人痛,偏偏头顶掠过一只金羽带翠碧的杜鹃鸟,啼声惨惨:“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纤鸟细韵,声音哀怨得令人不忍听闻,都说杜鹃啼血,望帝一片春心托鹃灵,那死去的香魂难道真倚了不归鸟警动人心么?
“我没有伤害阿紫!是你讨厌我!你强加罪名与我,不过想离我远些罢了!”青茉咬牙切齿一语。
“青茉,你以为如此强词夺理,便可清心自在了?人在做,天在看,我看不见事情真相,但做的人心里最是明白不过,诳人骗己,又有何用?”逯羽冷眸冰语敲过来,打得青茉倒退一步,抚胸掩去痛苦的漫延。
久久凝他的冷面霜眼,青茉凄楚一眸,喃喃道:“阿羽,你曾经也是与我相知的,但自从浅紫死后,你再不肯理我,我不服。我恨!”
“你再恨,也是你自个儿造成!你与长姊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比谁都清楚,我平生最恨阴谋诡计,明明美丽如花,却偏偏艳毒一株,试问,谁敢靠近?”逯羽冷笑。
“我与长姊是心意相通,因为我们都是背负宿仇的嫡长女,与绾月绛叶不同,这不是我的错!是苍天残酷赐我们相似的命运,要错,是苍天!”青茉齿间恨意深深,怨指往空中一划,仿佛化成利剑,戳穿深茫的天际。
“恨天不如恨己!我的恨,是恨自己认人不淑,胡乱托付,白白害了浅紫一命!青茉,我隐约猜到浅紫如何死去了。我不想亲手杀你,从此你我形同陌路,若再助纣为虐,必遭天谴,你好自为之!”逯羽星眸含了雾气,仰望长空,送鸟远去,脚下一顿,再不看悲伤的青茉一眼,黑衣在金阳里崇光流泻,长袂林间漾了几漾,于青茉模糊的双瞳里消失干净。
青茉瘫倒在芳径上,绿草青青,红颜落花,委顿黏草,似瞬间拔光了力气,耗尽了玉质精神,无泪亦无痛,迷离地伏在草丛里,闭眸暗饮绝望。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心思全然憔悴。
月洞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一道莺声燕语:“青茉姑姑,主母遣我来寻你,再查些香料配方,香料铺的生意日渐差了些,不知什么缘故来着。一并请姑姑抽空儿外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