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榻上假寐的人缓缓起身,顺着窗棂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走去,天际依旧是一片黑压压的,不见一颗星斗,只有一轮冷月孤独的悬挂天边,发出惨白的光芒。
如今她的身份委实尴尬,确实是时候该离开了,北丘国看似一片祥和,但在她眼中也是暗潮汹涌,且不说历代后宫与前朝都是生生相关,但凡后宫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前朝都会是一片是非。
一个敌国落难王爷的妃子,堂而皇之的入住北丘国新帝的后宫,无名无分竟霸占着未来国母的寝宫,不论朝堂之上如何议论,只怕民间早已流言四起。
其中恐也不乏一些污言秽语,难怪那些只知之乎者也的老迈大臣议论纷纷,就连她自己都深觉不妥,更何况在前朝的赫连漪又将会是何等的为难,她欠他的已经够多,若是不能报答他的恩情,又白白连累了赫连的名声岂非更加不妥。
早些时候被他所救,因为有伤又被杀手追杀才不得已留下,现在风声已过,她也需要回暗夜门整肃,再呆在这里却不是长久之计,她内心清如明镜,这样下去终归是伤人伤己。
思绪缥缈间,窗外一道黑影闪过一瞬即逝,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一阵凉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那道黑影瞬间闪了进来,她很自然的双手抱臂,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猜到来者何人。
黑影以迅雷之势快速的闪了进来,恭谨的立在纤瘦的女子身旁:“主子!”
窗前的女子一动不动,睫毛微垂看不出任何是何神色,薄唇轻启:“夜修,你此次前去可有打探到确切消息?”
从一次次的期冀,再到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冷静的挺过来的,现如今已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心中变得日渐空洞,没来由的害怕!
夜修低沉的声音有些生硬:“是,荆州富商何元春五十大寿,命人送来了庚帖,属下已打探清楚,此番前往的除了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还有不少江湖中人,‘袭枭’也是入幕之宾。”
‘袭枭’也在?本来木然的双目此刻除了略微的惊讶之外还带着一丝喜色,会是他么?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手心里也逐渐变得湿热一片。
‘袭枭’行事诡异狠辣,手腕作风颇有南宫堰的样子,所以此番她要亲自前去查看。
半晌过后,平复好心底的悸动,她抿唇浅笑语速轻快的道:“夜修你先把一切准备妥当,待我明日向赫连漪辞行后,我们速速启程前往荆州!”
夜修应声而下,飞身一跃已经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下,殿门复又重新紧闭,一切归于宁静,安静的就像方才的一切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袭枭’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右手缓缓抬起,从胸怀出摸出一快墨玉,拇指与食指的指肚轻轻的摩挲着,唇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生逢乱世,总是不乏一些英雄豪杰,这位‘袭枭’近年来可是家喻户晓,虽然传言总是会比事实夸大几倍,但若是没有点真材实料,也不会被外界广为流传,心中那一丝激动伴随着忐忑竟折磨了她一晚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切收拾妥当就等赫连下了早朝,亲自向他辞行,却被突如其来的圣旨搅乱了心神。
赫连漪竟在她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下了一道晋封她为端淑妃的圣旨,这对她来说如同是晴好的天气响起的一阵闷雷,击的她五内俱乱。
她怔怔的坐在榻边,绝色的容颜也在此刻露出少见的无奈,秀眉微蹙,唇角紧抿成一条清冷的直线,纤纤玉手中握着那道依旧滚烫的圣旨,心乱如麻。
她想起来这些年与赫连之间的事情,从南堰皇宫初遇,青楼瞒着南宫堰救他,再到边关交心深谈,在自己危难关头不惧与南堰国兵戎相见也要护她周全的清雅男子,却原来他也有如此执拗的时候。
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的意思够明显,表达的够清明,他定然可以理解,可是没想到一向温润的他,这次竟会如此执拗,竟然不顾她的意愿,决绝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将这些强加与她。
她轻轻摇头叹息,赫连,事到如今是要用强的来留住我么,可是你又何尝不明白,我的心中已经再也容不下别人,此刻该如何让他收回成命?纳兰倾城双眉深锁,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
若是在以前她可以当面拒绝,可今时今日已非昨日,赫连漪已是一国之君,所谓金口玉言也不过如此,只要一道圣旨便可将人压死,只要一道皇命便可再无反驳。
赫连漪呀赫连漪,如今你也要如此苦苦相逼么,你知道我对你一直都是心存愧疚的,只怕就算以身相许都是难报万一,若要我当面拒绝与你,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将圣旨放置床榻上,将袖中一直珍藏的玉笛摸了出来放在圣旨一旁,既然我无法当面与你说出拒绝的话,那就容纳兰再自私一次,做一次懦弱的人吧。
她快速摆开纸砚匆匆下笔,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但落笔却是寥寥数字,轻轻吹去未干的墨迹,与笛子圣旨放在一起,提起包袱便大步离去。
赫连漪被前朝琐事绊住,发现她留书离去已是午膳过后,不禁勃然大怒,将兴央宫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及宫中戍卫全传了来,宫内众人一概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口儿,生怕一不小心脑袋就要搬家。
主位上的赫连漪不怒自威,换上常服的他依旧儒雅俊逸,此时一双清眸戾戾的睨着地上众人,冷冷开口:“你们谁来告诉朕她什么时候走的?”
众人皆低头诺诺回答:“奴婢不知,还请王上恕罪。”
“奴才不知,还请王上恕罪。”
赫连漪无奈的垂首捏了捏隐隐发痛的眉心,厉声道:“宫中戍卫统领何在?”
一名身着乌金铠甲的粗狂男子踏步上前,恭谨谦卑下跪,朗声道:“臣,兴央宫戍卫统领金焕参见王上。”
“她何时离去,你们也不知么?”赫连漪睨着地上的金焕,冷冷的道。
戍卫统领金焕身子微微一震,重重磕了一头,道:“臣确实不知,臣……罪该万死……请王上恕罪!”
“你手下多少人手?是怎么当值的?区区一个女子竟悄无生息的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这偌大的北丘皇宫竟任人来去,朕要你们何用?”此时他的怒意已然无处可忍,手中捏着的一纸书信随着他的盛怒甩了出去,落于金焕的脸上,轻轻飘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静,一时间整个大殿仿若无人之地,静的诡异可怕,所有的人都伏地屏息,生怕触怒圣颜,落个凄惨下场。
他明明知道,原来她不走大概也是对他心存愧疚,若她执意想走,区区一些宫女戍卫怎能够拦得住她,他生什么气,大概是气自己终归与她无缘,又或许在生时间的气,没能早一些在她未嫁之时与她结识吧!
许久之后,赫连漪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的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对外泄露半个字,违令者斩……都给朕退下吧!”声音轻如呢喃,却传遍了大殿的每个角落。
殿内众人皆低眉弯身悉悉索索退出殿外,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空旷幽冷,他缓缓踱步弯腰将那一张揉的有些发皱的纸捡了起来,在掌心复又摊平,纸上寥寥草草只有几个字‘今日一别,各自珍重’。
墨迹稍有晕染,没有干透便被折了起来,可见她当时走的很是匆忙,甚至都不愿再见他一面,赫连漪啊赫连漪,可见你无论如何都是输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无奈苍凉的笑,只让人觉得心酸难耐,他们之间自是不用什么都说出来的,只因他们都太了解对方。
她因太过愧疚,无法当面拒绝,便选择什么都不说,寥寥几字,如此便已经是答案了。
是他的错,不该如此逼她的,或许正如周毅所说迟早一天她会心软的,可心软又能如何,他自嘲一笑,有一种人,认定了一个人或一件事便是一生一世,绝无更改的可能!
那只玉笛本是母妃在世时送的他弱冠后生辰的贺礼,是他的贴身之物,也是母妃去世之时唯一留给她的遗物,只因那时他心灰意冷,再加上对她的惊艳才在南堰国皇宫转送与还是陌生人的她。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他对她竟衍生了异样得到感情,而这种情愫根深蒂固深深植入他的心底,爱不得,放不下,永无出路。
玉笛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就如他此刻一般,得到了整个天下,却被这整个天下桎梏,唯一的一丝温暖光亮都不属于他,或许在他选择这把冰冷的龙椅之时便已经注定整个余生都将如此惨淡,孤独寂寥。
他慢慢的走到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床榻前,和衣而卧,轻轻瞌眸,她余留在枕榻上的余香紧紧包围着他,温暖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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