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事先的准备,隆庆六年(1572)六月十五日这天,四人先后出班弹劾冯保。他们的奏疏如同排击炮不断地发出,而且一篇比一篇措辞激烈。陆树德弹劾他矫旨,认定他的司礼掌印太监的任命来得不明。雒遵的指责更有煽动性,内称冯保不过是一介侍从的奴才,竟敢在天子升座时,站立宝座旁,文武百官究竟是朝拜皇上呢,还是在叩见他?欺负皇上年幼,简直无礼到了极点。这一天,弹劾冯保的奏疏,先后收到了七本。
冯保顿时也给吓住了,虽然他身历嘉靖、隆庆两朝,何时又得见过这样的阵势。慌乱中,他想到了张居正,立即派遣心腹徐爵、张大受,找他商量对策。张居正迅即授以锦囊妙计:要彻底解决高拱问题。
除去高拱的理由是很现成的,那日高拱在内阁中说的“难道有十岁天子就能亲自裁处国政的吗?”的话,早由在场的一名小太监向他汇报,如今只要稍做改动,即可派上大用场。
“高先生说:‘十岁的孩子,怎么做皇帝啊?!’这是什么意思呀?”冯保走进后宫,见两位后妃和朱翊钧在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朱翊钧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两位后妃吟味着。
顿时他们反应了过来,可怜这孤儿寡母被吓得魂飞出窍,面无人色。
“怎么办呢?”三人不禁都六神无主地望着眼前的这位总管太监。冯保于是把张居正传授的计划,如此这般地一一道来。
在宫廷权力的角逐中,高拱显然要比张居正逊色一筹。高拱太自信了,他不仅低估了冯保的特殊地位及其对朱翊钧母子的影响,也没有认真研究斗争的对策,他甚至不知道冯张二人的关系已发展到何种程度。
次日,天刚放亮,皇上升朝的钟鼓便已经敲响,文武百官们急匆匆地向皇极门赶来。这日,高拱正当值,比往常也起得早些,一路上还踌躇满志,心想只要奏疏一下发,马上就禀拟逐去冯保。这时,他看到了称病在家多日的张居正也来了,正被人扶着从后面走到班前。高拱没有察觉事态的恶化,依旧不无挑衅地对张居正说“今天的事情,一定是因为昨天科道的奏本而起,如果皇上问起,我还是要从正面回答,希望能正理正法,皇上想必会不高兴,你正好就此取代我,我一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张居正故作不满地回了一句。
这时,太监王蓁手捧圣旨走了进来,文武百官们赶紧跪下,只听得王蓁说道:张先生接旨,便当众宣读开来:
圣母皇太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云,东宫年少,赖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
突如其来的打击,把高拱给震懵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他葡伏于地,几乎晕了过去,在别人的搀扶下,他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皇极门。第二天,高拱雇上一辆马车,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和财帛,与家人一道奔回河南新郑老家。
万历元年(1573年)正月十九日,这是朱翊钧例定逢三、六、九上朝的日子。当日清晨,朱翊钧盥洗已毕,便在几位太监和宫娥的簇拥之下,冒着彻骨的寒冷,离开乾清宫。文华殿里,文武百官们正等待着他来早朝。
刚出乾清宫门,突然有一位身穿太监服的人,神色慌张地跑开。扈行于左右的人,随即一拥而上,抓住了这位形迹可疑的不速之客。这是一名没有胡须的男子,一套不太合身的太监服和阳气十足的男嗓音,暴露了他的冒牌身份。
经此一惊,朱翊钧立即返回乾清官。假太监很快就供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动机。此人姓王,名大臣,一名章龙,广西靖江人氏,早先曾到总兵官戚继光辖下的三屯营投军,因没有被接收,便流落到了京师。靠着会些巧捷便佞的功夫,又没有须髯,就经常出入于中贵人家,受到他们的宠昵。这次他乘机窃走他们的服装,偷偷闯入宫中逛逛,不巧在乾清官门外正遇上上朝的朱翊钧一行。在为自己辩白(尤其是王大臣供出是来自戚继光处)的消息传到张居正耳中,不禁大吃一惊。戚继光(1528-1587),字元敬,号南塘,晚号孟诸,南直隶定远人,是明代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他自幼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倜傥负奇节,爱好读书,通晓经史大义。嘉靖中历浙江参将,以破浙东倭,进秩三等。倭寇进犯江西、福建,皆奉命率军出击,战功卓著。继升福建总督,威振南方,人称“戚家军”。当蓟门吃紧时,又奉命以都督同知的身份,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边备修饬,节制严明,军容为诸边之冠。几任当国的大臣们,对他都很倚重,尤其是自己,每遇军事上的事情,必与他商榷,凡与他为难的人,不是被调离就是予以降级处罚。
现如今戚继光惹上了这场麻烦,张居正立即派人找来冯保,商量一个既能保护戚继光,又能借此案来打击政敌的计划,两人很快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张居正提出,戚继光正手握南北两军,此事又非同一般,不要让案犯妄指,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除去高拱。冯保也正有此意,不过他还要捎带上前任司礼监太监陈洪。隆庆元年(1567),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缺,当时高拱举荐的就是陈洪,冯保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冯保将陈洪也打入狱中,先令王大臣供陈洪是帮凶,再令二人合供高拱是主谋。
计谋议定,冯保派他的心腹家奴辛儒来到狱中,给王大臣换上了一件蟒袍,在他的怀里放上两把剑,袖里藏着一把刀,随后便给予好酒好菜招待,与他形影不离。无人之时,就教他要扳扯上高拱,要说是受前首辅高拱的派遣才来行刺的,是高拱对朝廷怀有怨望。如果照此供认,不但可以免罪,还可到锦衣卫做官,获赏金一千两,否则,就要被重榜掠死。在辛儒的威胁利诱之下,王大臣表示愿意受使。为防止露出破绽,辛儒又让他熟记高拱家人的一些情形,并再污指他家人中的李宝、高本、高来三位也是同谋。
辛儒的行动得手以后,冯保装模做样地派人在王大臣的身上搜出了凶器。于是,张居正堂而皇之地禀拟了一道圣旨:着冯保审问,追究主使。惊魄未定的朱翊钧自不晓得其中奥妙,好奇之心也促使他很想知道事件的真相。冯保圣旨在手,立即派五名东厂的校卒,飞骑前往河南新郑县高家抓人,搞刑讯逼供,张居正乘机再上一道奏本,让朱翊钧令冯保深究主使,做出一付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架势。
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汹汹,有的将信将疑,有的预感朝中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谋刺皇上可是诛连九族的头等大罪,而高拱久居要津,门生故旧、姻亲乡党颇多,若大狱成立,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不过,冯张二人此事还必须谋得一些朝中重臣的支持,尤其是若无吏部尚书的支持是难以成功的,而此时担任此职的是三朝重臣杨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