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乐市是个农业县级市,一年到头收的就是那几粒稻谷。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为了改变这一落后面貌,想了不少主意,提出了许多发展思路。例如发展庭院经济、畜牧养殖等等,可老百姓的腰包就是鼓不起来。从地理位置上看,天乐市有它的独特之处,它三面与经济较发达的几个西部经济开发区接壤,周边的经济发展了总会对天乐有一定的带动作用。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马林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在与常委们见面时,要大家把思路定在招商引资上,要把天乐建成几个开发区的后花园。说的只是一句话,可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总还得要拿出你的优势来,要不,人家怎么会到你这里来投资建后花园呢?于是常委们就想到了新闻宣传。市委书记马林在常委会上掷地有声地说:“我们要用媒体的整体攻势,强力将天乐整体推出!”
可是,这年头报纸的可信度越来越差了,人们对报纸不怎么关注了,特别是那些大版大版的锦绣文章,都知道,那是花钱买的。只要钱到位了,什么样的牛皮都可以吹。当然,我这里不是说所有的报纸。因此,要想提高一个地方的知名度,光在报纸上发几则新闻,作用也是不大的。马林书记便打起了专家的主意,如今专家的话还是有人听的,专家的评说,在人们的心目中,往往是神圣的,是值得信赖的。于是,市“四大家”主要领导在马林书记的带领下,到北京找专家来献计。话又说回来,现在的专家也特别多,在大街上走一圈,收到的名片不是硕士就是博士。有了这一级的学历了,也就自然而然的是专家加学者,说的话也就有分量有权威。许多当了市长市委书记的,不都要弄个博士硕士头衔,把自己装扮成专家学者,为的是达到说话的权威性,让别人听他的。
马林书记请来的是北京某大学经济地理系的一名教授和两名研究生,他们在天乐住了三天,也没有想出天乐怎么发展的招来。这三天里,新闻专干丁四喜与屠然啸和马书记是全程陪着的。他俩陪的目的就是抓新闻,这些专家到天乐来本身就是新闻,他们在天乐发表的言论不就更是新闻了吗?这也是马书记来了以后,首次提高了新闻专干的地位。马书记规定,新闻专干除了不能参加研究有关人事任免方面的市委常委会议外,所有的会议都可以参加,所有的资料都可以翻阅。马书记的这一规定,弄得市委市政府的那些秘书们心里不悦起来。秘书们心想,我们整天鞍前马后地跟领导们跑,还没有宣传部新闻专干的地位高了,工作起来少了一份劲头。这也是小苏在宣传部工作九年以来首次发现宣传部的地位超过市委办。也是小苏的工作积极性最高的时候,他也试着跟丁四喜他们学写新闻。市委常委、市委办公室赵主任看到这种现象后,特意召开一个市委办政府办的“两办”秘书会议,要他们鼓足勇气,搞好工作,把他们的“政治待遇”也提高到新闻专干一样的。
到第四天的时候,其中一名研究生摊开地图,以天乐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径为一公分的圈,便发现天乐这里与几个开发区的距离一样远,便提出了一个观点:天乐是几个经济特区的龙头,是闪烁在开放开发天地间的璀璨明珠。不久的将来,该市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发展先机,经市委市政府领导在各种大会小会一宣传,一时间,“圆圈观点”或者说“圆圈理论”在天乐的上空炒得沸沸扬扬。
这年头说话,你自己说你自己的,只要不攀扯别人,或者说你说话只要不伤害别人,是没有谁来干涉你的。这也许是当今社会里最大的自由。不管你怎么对媒体的不信任,但是宣传总还得要借助媒体。就宣传“圆圈理论”的问题,马书记还提出要立体宣传的要求,也就是说,报刊、杂志、电视、广播同时出击。
丁四喜凭借他搞了几年新闻专干的经验,给马书记提出,市委市政府是不是可以搞一个什么活动,以这个活动为载体对“圆圈理论”进行全方位的宣传。丁四喜对马书记说这话时,马书记正圈阅文件,不知听见了没有,只是“嗯嗯”地点头。丁四喜说完就退出了马书记的办公室。其实丁四喜这个建议不是不无道理,就是搞一个关于天乐“圆圈理论”研讨会,请几个专家来参与一下,然后把各路新闻媒体请来搞个报道就成了。而且,现在说得最多的,就是理论先行吗!先搞理论研究也没什么错,可是领导不采纳这个建议。难怪有理论家说,理论家再好的理论,如果没有领导采用还只是理论,没有任何价值。更何况只是你丁四喜一个建议而已,你丁四喜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每年人大政协都要广开言路收集大量的意见建议,特别是一些代表在“两会”召开前,要进行广泛的调查研究,满腔热情地带着意见建议去开会,可是落实的又有几项呢?大都是给提意见建议的人一个文字答复罢了,费费笔墨功夫。因此,有一些资历比较老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大都该举手时举手,该喝酒时喝酒,任期届满,拍拍屁股走人。
最后的任务落到了丁四喜和屠然啸的身上,要他俩到省城去请记者来宣传“圆圈理论”,费用由市委市政府统一开支。这个任务不是很难,反倒给了他俩一个做人情的好机会。大家都知道,在基层做新闻通讯员的,和新闻单位的编辑记者们的关系都比较好,不管是报刊杂志社,还是电台电视台的编辑记者都有几个比较铁的。他俩各自报了5个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关系户,还有和他俩关系都不错的关系户。这个名单既有中央、省、市新闻单位的,也有各个部门的新闻单位,应该说是面面俱到了。名单交到马书记那里审查,马书记只是粗粗看了一下级别和人数问题,别的就不再细究,在名单的右上角批了个“已阅”就算是认可了。
丁四喜和屠然啸带着这份名单来到省城住了下来,首先找到的是与他俩关系最好的日报社的崔记者,崔记者看了一下他俩提供的名单后说,我给你们改一改,然后就自作主张地划掉了几个名单,又加上几个新闻单位记者的名单,还主动和这些记者联系,最后确定把时间定在双休日。现在城市里的人在双休日还愁没有地方去玩,正好可以到天乐去走一走,从省城到天乐市,在高速公路上小车只要跑五六个小时,星期五下午出发,星期天下午回到单位,星期一照常上班,神不知鬼不觉。两天时间任务完成了,红包得了,玩也玩了,何乐而不为呢?按崔记者提供的名单,一个也没有拉下,都答应星期五下午三点准时在清官宾馆门前集合。
丁四喜与屠然啸住在清官宾馆,高兴得有些得意,他俩自认为这次工作任务完成得比较好。按摩房的小姐晚上给他俩的房间打来电话,丁四喜还与她聊了好久。心想,要是没有屠然啸在场,今天非得请一个小姐到房间里来按摩按摩。这时,屠然啸正好从卫生间里洗澡出来。屠然啸一出来,丁四喜这个念头顿时就消失了。当丁四喜在卫生间里哗哗地放水洗澡时,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敲门进来。屠然啸这时只穿一条短裤,马上抓外裤来穿,小姐却挨近他嗲声嗲气地说:“别穿了,就这样按摩。”毫无准备的屠然啸大喝一声:“搞什么?出去!”
“你不打电话,我会来吗!”小姐也不是吃软饭的,这时改变了那嗲声嗲气的口气:“我来了,你不做也得给钱!”
“谁喊你来了?你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屠然啸十分气愤。
“刚才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好。伪君子!”小姐说完做了一个挑逗的动作,扭着性感的屁股走了。看着小姐那性感的屁股和高腰衣下露出的雪白肌肤,屠然啸又有了悔意,不该对人家那种态度。心想,如果不和丁四喜在一起,和这小姐做一回应该是蛮过瘾的。
丁四喜边穿衣服边问屠然啸:“刚才谁来了?”
屠然啸手里拿着摇控器在调电视:“一个小姐!”
“声音好像挺熟悉的。”丁四喜觉得这句话问得没有水平。
“难怪她跑到这里来,原来与你熟悉,你们是老朋友了。”屠然啸这时刚好调到一个泳装的节目,就对丁四喜说:“就是这样子的!”
俩人看了电视屏幕一眼,会心一笑。
丁四喜不是说假话。他虽然在卫生间不太听得清楚外面的讲话,但声音真的有点像梅子的。他不敢往那方面去想,梅子不可能会到这种地方来。但他又分明感觉是梅子的声音。
丁四喜的call机响了,是省日报社的田记者。可以说田记者是丁四喜的恩人,那时候,田记者是政法部的编辑,丁四喜在公安局搞新闻报道,一年总要帮丁四喜在日报上稿二十多条,那些长篇纪实稿不好发,也总是想方设法帮他推荐到别的地方刊发。丁四喜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每次到省城来总要大包小包地给他带上天乐的土特产,虽然说那值不了几个钱,但那是一份情义啊!这次丁四喜不到田记者那里去,是因为任务特殊。丁四喜想不回电话,可是坐了一会总是坐不住,老觉得心里不安,觉得欠着田记者什么的。回了电话嘛,田记者一看电话号码就知道自己在省城,不见面又不好,见了面又怎么跟田记者说呢?最后,丁四喜还是下决心到公用电话亭给田记者回电话,谎称自己刚到省城,现在晚了,明天再去看望他。
“现在当新闻专干了,就忘了老朋友啦!”田记者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你们市要搞什么‘圆圈理论’的新闻宣传,我们部的王记者星期五到你们那里去,我也想一起去,看看你这个老朋友啊!”
丁四喜的脸顿时就有些发烫,幸好没有人看见:“欢迎!欢迎!我请都请不动哩!那星期五见!”丁四喜暗自庆幸,田记者还不知道自己已到省城。
……
在回宾馆的时候,丁四喜才想起,市里的床位都安排好了,突破了人数不好办。马上给负责接待工作的同志打个电话,要求增加一个床位。这次的接待是由市委办负责,市委办负责后勤工作的副主任告诉丁四喜,说财政局是按来的人数拨的款,不好增加了。丁四喜只得硬着头皮,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
星期五一大早,天乐市法院那台面包车和交警队的三菱车就开到了清官宾馆,等待记者们的到来。因为还有一个床位没有落实,丁四喜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打电话到宣传部办公室,要部里预定一个房间,可是办公室小苏回答还得要请示白部长,等了老半天也没见小苏回电话。下午两点半钟,记者们如约而至。只有经济报的记者还未到,崔记者便给打电话催。丁四喜心里则想,要是经济报的记者有事不来就好了。哪想经济报的记者说,过十分钟就来。十分钟以后还没见来,崔记者再打电话给经济报的记者,经济报的记者说,有一个副省长晚上要开一个会,要他参加,可能来不了了。丁四喜听到这个话,梳理了一下大背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我们走!”
市委市政府的汇报无外乎是一个理论层面的问题,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记者们手里领到市委市政府发的一份材料后,就不怎么认真听会了。相互用手机互发短信。按他们的经验,报道怎么写,心中已有棱角。晚上,一大伙人做完按摩之后,又朝一家歌舞厅去狂欢。像这种事,以往都是屠然啸去打理,毕竟,屠然啸还会哼几句流行歌曲,而丁四喜一般不会拢场。像丁四喜这种年纪的人,小时候父母忙着下地干活,没人看管。进了学校也是语文数学,老师是民办的,文化水平有限,唱歌跳舞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电影都是革命战争故事片,除了主题歌,除了庆祝胜利的锣鼓,剩下的轻歌曼舞大多还是反面角色的游戏。所以除了会唱《东方红》,别的歌曲少得可怜,现在能够完整记得的,也就是它了。因此,丁四喜在歌舞厅里比坐牢还难受,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跑到外面去看看。而记者们似乎兴致很浓,歌曲一首一首地唱,啤酒一瓶一瓶地喝,直到后半夜才散去。
一周后,“圆圈理论”陆陆续续在这些记者们的报上见报了,虽然都是记者采写的,但署名都是丁四喜和屠然啸。原因是这些记者不想让自己单位知道他们双休日到了天乐市。毕竟,他们收了天乐市送的红包,心虚啊!
这之后,丁四喜和屠然啸再寄稿件给没有来采访“圆圈理论”的他们的一些老朋友,命中率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他俩打电话找这些人亲近,他们也显得没有那么热情,慢慢地,他俩也就不再找他们了。而到天乐采访“圆圈理论”的那帮记者,日后又成了他俩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