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一路祈祷,草原上的生灵千万绕着走,不然公主瞧见一根毛就能让他挖开一片地瞧瞧里头住了哪盘菜。人家是指哪儿打哪儿,她是指哪儿吃哪儿。偏这茫茫原野就没有她下不了肚的东西,兔肉有三做,烘烤水漂盐焗;山鸡剥皮拆骨,皮肉连着脂肪下锅煎香,渗出来的油正好炸酥了皮煎香了肉;大雁撕掰干净上香料果一层油纸再裹一层泥按在火堆底下烤,一开封那香味能直接飘到乌兰城里。也亏老狍子这人带锅带盐,能跟云意搭到一处,一个是后方指挥,一个是沙场实战,一拍即合。
至于抓山鸡射大雁掏兔子洞这类活儿,不出所料还是落到他头上,没跑儿。
云意乐颠颠吃着皮焦肉嫩的野山鸡,觉着这片在她看来“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变得可爱起来,果然是有吃万事足。过后欣慰地看着老狍子,感慨道:“看来陆晋军中,也是卧虎藏龙的嘛,老狍子不错,是个人才!”
老狍子饶有架势地抱拳跪倒,大吼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哎呀,还会成语。肝脑涂地用得好!不过我不爱吃猴脑来着,那东西咕滋咕滋冒泡怪吓人的……”
不就做个饭,至于吗……查干翻个白眼,很是不懂。后来想想,将军把老狍子这个万年火头兵留下来,深有其意啊。
这里飘香万里其乐融融,另一端血渗进乌兰湖,随碧玉川流向内城,前一刻忙着分赃庆祝的人已然身首异处,秃鹫寻着丝丝缕缕血腥味天空中盘旋,就等杀人者撤退,才要一拥而上抢光这顿美食。
生于草原,泯于草原,此地命运万物相同,人,并非例外。
陆晋的斩马刀长而利,架在颤抖温热的脖颈间,贴着一寸急速跳动的脉,雪亮的刃映着西斜的光道出一场壮烈远去的大漠孤烟。他只问:“还有话说?”
阿尔斯楞面无血色,喉咙干得发痛,许久才找回原声,艰涩道:“今日死在大名鼎鼎的齐颜卫手里,也算值当。只不过……”
“额日敦巴日是生是死?”
“我的好弟弟奔去冰天雪地的北方,生死只有天神知道。朝鲁,你抢走了公主,挖到了金矿,也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他突然间咧开嘴角,扯出一道极其诡谲的笑,“朝鲁,我的兄弟,愿天神保佑你。”
陆晋却道:“你的头颅将挂在我的马鞍上,你的女人与财宝将先给忠义王,而你的族人将成为奴隶,该祈求天神保佑的是你,阿尔斯楞——”刀锋闪过,身首异处,头颅上绣一双外凸的眼,还在惊诧世事多变,下一刻已死得干净利落。滚烫的鲜血溅出三尺高,吓得角落里的汉女惊呼一声,歪头晕了过去。
杀人的刀从来磨得锋利,没有丝毫犹豫。
日已偏西,广阔大地无处藏身。
陆晋将人马分作两队,吩咐巴音留下收拾人马财帛徐徐跟上,自领了一队人轻车简行,快马往南追。
最终找到查干并非因路上标记,而是锅里的山鸡肉实在太香。陆晋想,乌兰城外再没有人比顾云意能吃、会吃,大可说是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顾云意。因此碰面时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无奈,又想到阿尔斯楞临死前那一番突兀陈表,少不得多思,又思量着这人大约是个小麻烦不断的惹祸精,但大事或也没胆量去犯。
见着她,照例是老生常谈,“好吃吗?”
“那是当然,我琢磨出来的做法能不好吃?”云意酒足饭饱,就这查干水囊里的饮水净过手,才要抬头视线便撞上陆晋马鞍上的人头,正是眼突面白的阿尔斯楞,就像个夜里索命的鬼,锈了半边的铜像,让她才落了肚的山鸡肉手牵手往外冲,眼看就到嗓子眼,赶忙捂住嘴往后小跑几步,弯着腰呕了半晌,搜肠刮肚的酸水都吐出来。身边人碍着尊卑男女也不敢上前,只查干领了陆晋眼色,递了个水囊过去。
她算是完了,什么倒霉样都让陆晋看了个遍,一张脸惨白如纸,视线左右飘,再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说话也磕磕巴巴不清不楚,“回……回城吗?”
“回——”
“夜深宵禁,哪……哪个门进……进啊?”
“西侧门。”
“我……我的宫……宫人呢?”
“都在后头。”陆晋弯下腰,额前落下的乱发几乎要被风吹到她鼻尖,其格其动一下,他才向后退开半寸,依旧瞧着她,看她吓得手指哆嗦,兴味盎然,“公主结巴了?”
“你才——结巴……”火烧一半,弱了。她翻身上马,尽量避开他,“驿馆里没留人,回城我也没地儿去。你得领我一块儿去王府,最好悄悄走,别让人知道。”
陆晋笑,“好,一定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这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整她的,一说话气得她脖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