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最残酷的地方就是没有一个永恒的准则。前一秒还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后一秒就已经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尽力做个好妻子也是错?如果静默,就是冷血,如果哭闹,就是怨妇,总之,你的一切如今都惨不忍睹。唯有一个人躲起来,长夜当哭直须哭,等厌倦了眼泪,便已洗心革面,可重新上路。
——锦欢专栏 《女子说》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片。早上7点,锦承披散着头发,小心翼翼的开门,换鞋,就在她转身关门的时候,屋里突然亮了灯。她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锦欢正立在沙发旁,一动不动 ,跟那盏后现代风格的落地灯形成平行线的架势。
“张太太,早啊!”锦欢不紧不慢,语气超乎寻常的平静。
锦承略微怔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她轻轻走过去,绕过锦欢,在沙发上坐下。
“为什么?!”锦欢突然朝她质问,“还是冯饶!”
原来妹妹已经彻底发现,锦承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锦欢——”她叹了口气,想要靠近,“有些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事让贤良淑德的张太太变成了偷腥的无耻之人?!”锦欢根本听不进去,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么有脸去面对姐夫和小海?”
锦承在沙发上坐下,仰着脸,沉默片刻:“张世忠已经另觅新欢,无暇顾及……”短短一句话,她说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什么?!”锦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们已经分居,正在协议离婚。”锦承从嘴里呼出一口气。
“怎么回事?”锦欢望着姐姐。
“我前夫喜欢90后,我成全他。”
锦欢跌坐下来,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胳膊,自己先红了眼。
“记得当初你和邵元成分手,哭着问我:要是有一天对方背叛我,我会怎么办?”锦承把身子挪了一下,和妹妹紧紧依偎着,“现在我告诉你,我会放手,我就是拉不下脸来缠着别人。”
这是吴氏姐妹的优点,也是致命的弱点。锦欢突然把头埋下,没有做声,半晌,她轻轻抽泣,为姐姐也为自己哭起来。世上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比背叛更令人痛心?她进而双臂搂住姐姐,不停的哭,不停的念叨:“这个混蛋,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哭声像利爪,拼命的在锦承脆弱的神经上留下划痕。她摸着妹妹的头,轻轻叹了口气:“不放过又能怎样呢?人生苦短,无尽承欢,还记得爸爸给我们起名的含义吗?所以别跟过去纠缠,否则,吃亏的总是自己。”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谁知道锦承当初夜夜流泪的情形?只有她自己。
那是去年冬天,因为工作,张世忠长期在邻近的城市驻扎,不能回家。锦承一个人逛街,准备买些东西。她正在店面里看一套真丝被单,灰绿带亚光,手感极好。
张世忠打来电话:“在干什么呢?”
“逛街,想买套床单,把家里旧的换掉。”
“应该给你自己也买点儿东西啊,下次陪你逛街,给你多买几个包!”
锦承心里十分甜蜜。
新的床单已经准备好,她犹豫要不要等老公回来以后再换,突然又接到短信:我们离婚吧!
是张世忠,没错!锦承反复验证短信的发件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手机险些从手里滑落。她逼迫自己定了定神,挪到床边坐下,回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谈谈。床头灯开了一夜,她一直觉得这也许是个玩笑。
等到圣诞节前夕,张世忠终于拖着行李箱回家,巴宝莉风衣、卡地亚黑边眼镜、细格纹毡帽。他已改变穿衣风格,鹰钩鼻显得更高,眼窝显得更深,脑袋上一块小的秃顶被藏得很好。他头也不抬,径直走进房间,锦承帮他把箱子打开,收拾衣物,却发现里面只有两件衬衫和内裤,很明显,他没打算长作停留。
“为什么突然想离婚?”锦承小心翼翼的问,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婚姻生活已经不适合我,我需要更多的空间,我觉得透不过气!”他满脸疲惫的样子,一边解释,一边叹气。
锦承觉得他的理由太牵强:“你晚上出去应酬,我从来不过问你跟谁一起,去的哪里;你出差再频繁,我也从未有过半句阻挠。这也叫不自由?!”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只知道花钱。”
锦承哑然,这确实是软肋,她已经10多年没有工作,为了照顾家庭,匆忙从职场上岸,但这一切足以成为恶行?
“难道我应该成天跟你一样忙于工作?那谁来照顾孩子,照顾你?!我极力跟你保持同步,不忘每天看新闻,甚至市里面哪家酒窖新开业,哪家餐馆味道好,都是我告诉你的!”
“别说了!你就是极力在表面上做一个好人,让我完全没有理由离开!你知道我有多压抑吗?!”张世忠近乎咆哮。
锦承怔住了——原来尽力做个好妻子也是错。
楼下有开门声,是儿子回来了。锦承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她草草收场,下楼去。
“小海,今天和同学玩得开心吗?”锦承换了一张笑脸。
小海一身运动装,白净的圆圆的脸上还留着足球场上的青草味儿。他气呼呼的往厨房走:“不怎么样。”
“到底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
小海把一盒牛奶从冰箱里取出,往嘴里倒,并不理会妈妈。
张世忠跟着出现,在一旁搭话:“小海,男人要学会独立,以后有什么问题,自己要学会解决。”
锦承听着这话,心里一凉——看来他去意已决。但是为什么?原因真如他所说吗?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卧室关着门,压低嗓门争吵。
“已经14年了,你一句不合适就了事,请问什么东西有这么长的试用期?!”锦承终于忍不住爆发,双手抓着真丝床单,像要一下子把它撕碎。
“你何必像个怨妇一样纠缠?!我真不忍心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总之,我就是要离开你,我就开心了!”
锦承愕然,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难以置信:自己已经变成怨妇,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就像一场突然起来的车祸,瞬间,伤者并不察觉自己身上已经开了大洞,血流汩汩。前一秒还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下一秒已经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她何以失察至此?!
趁张世忠洗澡的时候,她第一次翻看他的手机,竟然在备忘录里翻到他写给别人的情书,有填的宋词,有梨花体的现代诗,甜蜜到肉麻,浪漫到飘渺。
“多好的文采,小女生都喜欢。”锦承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一句句念给他听。
临江仙
南国游子独飘零,
堪叹世事多苍凉。
功名利禄总浮夸,
若非水中月,
便是镜中花。
长恨此生终孤寂,
何时忘却佳人。
愁心一片寄天涯,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真不错。”锦承看了一眼张世忠,他正坐在床沿上,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握得快要捏出水。她接着念出一首现代诗:
你那水波一样的眼神,
解了我心里的渴。。。。。。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诗人!”锦承冷冷的把手机递还给张世忠。没想到对方抬头愤恨地望着她:“你真是平静得不正常啊,冷血的女人!”
多么巧妙的借口:如果她静默就是冷血,如果她哭闹就是怨妇,总之,她的一切如今都是惨不忍睹!
锦承不说话,紧紧迎着他的眼光,空气在两人中间凝固了一般。
她进而去打开他的QQ,用张世忠的生日做密码,果然正确。上面留有他跟小女生的亲密对话。
“她不算是我老婆,你才是我老婆。你再否认,我就生气了!”“我和她是契约关系,我负责提供物质,她负责照顾我的生活,仅此而已。”这便是和自己生活了14年的丈夫对这段婚姻的定义,她算什么?一次性****?她愤恨地从书房冲回卧室,张世忠已经被子蒙头呼呼大睡。
“起来!”她把被子一掀,发疯一样使劲拉扯他的睡衣领口。
没想到一向温婉柔弱的锦承变得如此疯狂,张世忠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高声道:“疯了吗,你?!”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锦承冲上去,狠狠朝他脸上扇去。
到底哪里错了?她还是不明白,只觉得手指发麻。眼泪快要掉出来了,她使劲忍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明天跟我去买一些圣诞装饰品,小海想要新的IPAD,你去挑一个做礼物。”
张世忠惊诧地望着她:又是唱的哪一出呀?但他不想大半夜还吵,对他来说,现在睡觉比天大,他点头答应。
整个世界都被圣诞节的欢乐气氛包围着,好像要与锦承彻底对立起来。也许一切都是玩笑,一场噩梦。她强忍着,若无其事,照常准备过节的东西。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装饰物往树上挂。电视上又在播放电影《真爱至上》,有老婆发现老公出轨的桥段,最后的结局仍然圆满。她双眼渐渐模糊,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妈妈,都准备好了吗?”儿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背对着他,不能马上回头,只憋着嗓子回答。是的,张世忠早已准备好离开,而她需要准备重新独自生活。
一家三口过了最后一个圣诞节,小海拿到了心仪已久的IPAD AIR,而张世忠忙着和锦承商量离婚的事。他承认是自己不对,但并不是像一般男人那样,玩完就算了,他是真的想离婚,和别的女人不受约束的在一起。他答应会给锦承足够的经济补偿,在分居期间,把小海送去寄宿学校,不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就这样,一切安排妥当,张世忠离开,锦承偷偷收集证据,以备后患。
最近这一年,她都没去过张世忠在市区的新办公室。
根据名片上的地址,她来到一幢全玻璃外墙的写字楼,张世忠的事务所就在18层。新来的前台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眼睛姑娘,略带婴儿肥,看上去敦实可靠。她抬眼望着锦承,并不认识,但想起以前在老板办公桌上看到的照片,突然明白过来。
“我来给张律师送点儿东西。”锦承径直朝最大的一个隔间走去。
办公室里一副很久没有人气的景象,打开门,还能闻到实木办公桌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木屑味道,一堆大小各异的信封整齐地堆在桌子一角。她走过去,开始翻看,果然有最近一期的信用卡账单。打开来看,一长串消费记录,赫然写着张世忠出差的城市的五星级酒店入住记录。为了节约成本,他们不是有固定租住的公寓吗?她立马把账单收走。
另外,她还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查找出小三的身份,并通过灰色手段收集到对方和张世忠的艳照,这些都是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锦承觉得照片上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给绑走了,现在的躯壳里,是个陌生怪物。
等到锦承决定回到旧地的时候,已经从118斤瘦到98斤,最长的一次哭泣足足3小时,脸都变了形,然后她发誓要洗心革面。
第一个知道她离婚消息的是蒋玲玲,对方不太懂得劝慰,第一句话竟然是:“幸好你瘦回原形了,要不然,不知道多伤心。”后来,锦承经常想起这话,忍不住笑:对于神经大条的女人来说,世界永远是一部喜剧。她们逛街,买了一堆衣服和鞋子,在家里品酒、试穿,聊起过去一起坐飞机去杭州的事。虽然婚后锦承几乎跟蒋玲玲断绝了来往,但在这一刻,友谊奇迹般的回来了,像是从来没有断过点,带给她起死回生的力量。她生怕蒋玲玲问:这么多年怎么一直不联系?但,幸好,对方从头到尾都没多这一句。
到最后,往往都只有女人来拯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