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半个小时下班,但车子停在文哲住的那栋公寓楼下时,看到敏思的红色英菲尼迪运动SUV已经停在路边。我倍感欣慰,跟赚钱的相关事情,他们从来不含糊。我有文哲公寓的钥匙,自己开门上楼,打开房门却发现客厅没人。
“文哲!敏思!”我纳闷地喊了一声。
这时卧室里传来声响,文哲推开门出来,身上的T恤皱巴巴的,身后还跟着的敏思也是衣衫不整。俩人尴尬地和我打招呼。什么时候他俩搞一块了?这场面让我很不悦。
“给你们十分钟整理一下,我去买包烟。”我甩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去。我在楼下抽了根烟,重新回到屋里时,他们已经坐在沙发上泡茶,依然面带愧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既是他们的朋友,也是他们的老板。在我组织狼家族前,文哲只是在一家IT公司做主管,朝九晚五,薪资微薄;而敏思则是在会计事务所里担任高级会计,也是要看领导的脸色。为了配合我的资金操作需要,我帮他们分别成立了网络营销公司和会计事务所,我和他们各持股50%。他们的公司也接正常的业务,但主要的业务来源还是依靠我操作投资的项目。
狼家族成立3年来,他们两人已经今非昔比:当时在上海市区买套房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现在豪车豪宅唾手可得。家乐乐这个项目只要顺利完成投资,文哲公司至少接下200万广告费的单子,而敏思的律师事务所也因承接审计业务,佣金收入近20万。
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给他们介绍了家乐乐项目大概的情况。敏思对财务更敏感,提醒了一个被我忽视的问题。
“家乐乐账面上的现金流,按正常的发展节奏可以使用半年,但如果追加广告投入,估计也就勉强支撑一个月,连下个月员工薪水发放都有问题。所以李博超不可能答应用他们账面上的钱来追加广告的。这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万一红林创投翻脸不认账,就把自己困死了。”
“那个什么Piers一定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断定家乐乐不可能陪我们进行这次测试,双方合作就宣告破裂了。”文哲愤愤不平地说。
“而且广告效果的数据是理论推断出来的,实际操作有没有这个把握?”敏思望向文哲,满脸疑惑。
“广告效果本身就很难保证的,这个项目看是泡汤了,我还指望这笔钱呢。”文哲垂头丧气地仰倒在沙发上。
我看出了端倪,赶紧追问:“怎么回事,前两个月不是刚到账120万?怎么还缺钱花?”
“哎,投资房地产了。我在松江区用我爸妈的身份证买了两套房,还差一些尾款呢。”
“投资房产是正当生意,如果需要周转可以找我借,没必要套牢自己。”还好不是我担心的一些事情,我松了口气。我看他低着头依然一脸烦闷,接着说:“这个项目,我已经想了个无中生有的对策。你们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需要你们分别做一些工作。”听我这么一说他们又提起了精神。“首先敏思先用一个空壳的木料公司的抬头伪装一笔货款,转到家乐乐的账上,家乐乐再以这笔钱当作广告费的形式支付到文哲的公司。这样家乐乐就不用动用自己的现金,而我们也只是把钱从一个口袋挪到另一个口袋。”我喝了口茶接着说:“真实的广告投放,还是按照目前的费用投放,但文哲要用软件刷网站的流量,然后按照一定转化率通过刷单公司制造虚假订单并真实支付。订单的费用家乐乐再以采购款的形式打给敏思的木料公司。”文哲和敏思都是明白人,脸色顿时阴云转晴。Piers再怎么聪明,毕竟还是不接地气,他还是棋差一招,猜不到网站流量甚至订单都可以做“假”,因为在数据统计上看,这都是真实可见的。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我们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叫披萨吧,懒得出门了。”文哲未等我们答应就开始找外卖电话。“有敏思这位大厨在,叫外卖可惜了。”我笑着说。敏思也笑,“没给萧哥做过几回饭啊,改天做顿丰盛的。今天就吃披萨吧,我再加个汤。”她拍了下文哲的肩膀,“冰箱都有些什么?”文哲正打电话,像想到了什么,挺起身子喊道:“哦,对了,有只老母鸡在冷冻格,上个月我妈从家里带过来的,都忘了吃。”“那就炖鸡汤了,有口福了啊两位。”敏思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我拉着文哲到阳台上,递了根烟给他。他帮我点了烟,自己也点上,阳台上一时烟雾缭绕。文哲的公寓位于11楼,小区里面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很大,视野很开阔。远处高架上的灯火连成带状,一直伸向远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勾起了我的记忆。我一直要求自己始终往前看,不要留恋过去的人与事,只有全力以赴才能拼搏出属于自己的幸福。但回忆仍然像岩石下的嫩芽,不经意中就会冒出来。扳指一算,离开校园已经整整10年。三千多个日夜日复一日,世界早就换了模样,自己现在又是什么模样?“文哲,还记得厦大沙滩边上的环岛高架吗?那时候大家打完篮球就喜欢在下面的沙滩上乘凉。”
“当然记得,革命根据地。当时大家坐在那边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啦,就是想看李文贞在那条堤岸上慢跑吧,你承不承认。”文哲哈哈大笑。“上周我在人人网上看到李文贞发布的照片。”我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落。“真的吗?我以前一直找她的账号,发现没注册哈。怎么样,她的照片看起来怎么样,变化大不大?”
“她发的是一张全家福。她爱人和她儿子。小孩看起来有四五岁了。”“这么说她结婚蛮早的,我只听说毕业后她就回老家考公务员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她变化大不大?”文哲对李文贞也是有过感情的,所以很是关注她的变化。“你手机上网自己看吧,变化蛮大的。”我叹了口气。
10年过去了,那个让我们为了多看一眼而天天在沙滩上痴痴等待的女孩,已然变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女人。看着照片上她脸上洋溢着自我感觉幸福的微笑,我的心如刀刻般疼痛。岁月蹉跎中,曾经的美好已经不在,心底珍藏的感觉,也在悄悄流逝。到头来所有的一切都从指缝中飘逝,什么都抓不住。最近我偶尔会在梦中看到自己惶恐的灵魂,在春夏秋冬快速的轮回中拼命地想抓住一片落叶,但什么都抓不住,它们都坠落在地上,腐烂了,消失了。
才33岁就开始悲风伤月,或许是心真的累了。
今天下午手头上没什么事情,打算去见一下Aline转过来的创业公司,正想叫Crystal到办公室来问一下进展,碰巧她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我问她。“Sean,你给我的3家创业公司我都联系过了,理性之声那家移动媒体,说是现在不需要融资了。其他两家表示我们随时都可以约他们谈,是否改约?”我稍微有些惊讶:“是什么原因?已经有其他VC接洽了吗?”“不是的,那边说是放弃了融资,具体的原因不愿意透露。”“和你联系的人是公司的创始人王曼吗?”“应该是的,她说她姓王。”“哦……那很遗憾啊。”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失落。
“对了,王小姐邀请我们参加她主持的创业者交流会,她说那里可能有一些创业者需要我们的帮助。”Crystal补了一句。她似乎原先并不打算说出来。
帮助?我心里在发笑。创业投资真实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帮助创业者,那些需要帮助的创业者根本不值得投资。但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还有机会和这位女创业者接触。让我有主动的欲望去接触的创业者,这还是头一回。是她的项目还是她的人让我印象深刻?我一时寻思不出答案。
“交流会在什么时候?”我感兴趣地问。“好像每周五晚上都有,啊!今天是周五。”Crystal恍然想起,惊叫了一声。“回头你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发我微信,我晚上去参加。也许有意外收获呢。”我有点高兴。
“Sean,我可以一起去吗?我希望跟着你多学习。”Crystal装作可怜巴巴地瞟着我。“当然,不过不管饭和路费。”我开个玩笑。“没关系,周末晚上是我的辟谷时间,什么都不吃。”她说得一本正经,我都忍不住笑了。我发现Crystal这几天上衣都是黄颜色,就像一只黄色的蝴蝶翩然地飞来飞去。她的性格很开朗,但做事很认真。我不禁要感谢Piers把Avril调走了。
我们在上海交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找到了交流会的地点。这是个供学生消费的咖啡厅,布置朴素,一共有2层。一楼是吧台和两排桌椅,墙上贴满了各种形状的便签贴,上面写着各种祝福和表白的话语。木梯口摆着一个X展架,展示创业交流会的海报。海报设计得很有创意:一颗巨大的石头上,一个人在挖一口很深的井,就快要把岩石凿穿。石头下面就是蓝色的水。这幅海报很真切表达了刚踏上创业之路的新人过于理想化的幻想。可见这个交流会的规格应该很低,参与者大都也是在校创业的学生。我恍然大悟,可能是王曼把我们当作天使投资机构了,所以邀请我们来参加这种校园型的交流会。不过既然来了,就上去观摩一下,也许还能找回一些大学时代的青春记忆。
我和Crystal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王曼站在窗边听其他人的发言。她和PPT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清秀,聪明。看到我们上来,她向我们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坐到后面的位置上。此时已经有一个大男生站在围坐的人群前面,指着投影到墙上的素材在做演讲。“有没有参加大学生社团的感觉?”Crystal悄悄地问我。我做了个苦笑的表情。头一回到这么寒碜的创业家交流会现场。还好平时习惯穿休闲的衣服,坐在人群里不算扎眼。在座的这些年轻人,都还不足以成为我的猎物,他们除了满腔热血一无所有,我没法指望从他们身上赚到现金。我无心听发言者在讲什么,心不在焉地环顾咖啡厅的环境。
咖啡厅楼上装修得更加简单,墙上和地板都铺了廉价的原木,两张长沙发拼在一起,一张茶几上放着投影仪,光线投向一面墙上的白布。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物,如果没有这些年轻人的热闹,会让人以为这里还没装修完成。这些年轻人有的端坐着脖子向前伸,努力把每个字都听清楚;有的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手指打着自己的节拍;有的跟着演讲者的情绪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我留意到王曼也在扫视着房间里的人群,我们目光如同两台探照灯交汇到一起。我对她笑了笑,她也客气地点了点头。显然她并不认识我,或许以为我只是楼下一个无聊地喝着咖啡的客人,上来找点新鲜的事情。她旁边的窗户蒙了一层花布,被外面街道上的霓虹灯打上闪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