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你照顾好你自己。”我并不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职场本就人来人往，何况Avril这种级别的员工，我觉得实用就行，叫什么名字都没区别。
我手刚碰到门把，从另一侧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个子比我高，长着一张混血儿的脸。再定睛一看，全身上下穿戴的都是阿玛尼，金光闪闪的。就差胸口别个牌子，写上：我是精英。不可否认，连沉稳自信的我都在他出现的一刹那被晃了眼睛。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无论是表情、举止还是穿着都精致得无懈可击，走到哪里光彩照到哪里。办公室那几个雌性生物已经完全被陡然增高的荷尔蒙迷得七荤八素。此刻我突然原谅了Avril刚才的行为。
“你好，我是Piers，你一定是Sean，大家都说你做的还不错。”洋鬼子夸人只是一种习惯，跟中国人见面问“吃了吗”一样随便。
“你好，我是Sean，你很有眼光，刚来就看懂了这里最大的秘密。”我们两人都皮笑肉不笑。
“你很幽默，大家都说你很随和，确实如此。”他说“随和”两个字的时候，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这一身Nike休闲服。大家都是职场老妖精，玲珑剔透心，来往的每句话都暗含内功，高手过招化于无形。
“没错，希望你也和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大家喜欢随和的人，不要太紧张。”我说“紧张”两个字的时候，也故意上下扫描了他一番。
“好，记得10点开评估会议。”他转过头望向Avril，提高了声音：“Avril，如果Sean助理还没到，你先帮Sean整理一下会议资料再来找我。”他在向整个公司宣示Avril已经是他的人了。在Avril欢愉的答应声中，我抑制住脸上的尴尬，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桌上有4匹栩栩如生的狼摆件，均由陶瓷制成。这是我于2010年在西安的一个古玩交易市场淘到的，5年来一直摆在那里没移动过位置。它们永远目露凶光，面对这个世界不屈不挠地张牙舞爪。我胸中的杀气也油然而生。Piers这一亮面，已经把他的野心显露无遗。他想迅速取代我成为这里新的领头狼，一山不容二虎，我们之间不可避免要展开一场领地之争。10点的投资评估会议就是他的第一次正面进攻。他的确是一名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但他太心急、太骄傲了，所以并不可怕。
有轻轻的敲门声，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陌生女孩子。晕黄的长发，穿着黄色衬衫和牛仔裤，一张不设防的纯真面孔。
“您好，萧总，我是Crystal。路上出了一点事迟到了，不好意思。”对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员工，以我一贯的性格都会客气地请她离开公司。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
“是的。”
“一分钟内给我一个理由，证明你值得我不在意你第一天就迟到这件事。”
“因为你需要我。”
我以为她会编一些路上堵车、闹钟坏了、有急病之类的理由，而我就可以毫不留情地请她转身出去。不料到她回答得这么直截了当。
“不，我不需要你，我只需要一个踏实做事的人，明白？”我试探着加重语气。
“我明白，不过从投资回报的角度来看，你接受我比重新招聘、面试一个新人更加划算。”她很自信地说。
“一个不守约的人，就跟项目中潜在的危险因素一样，投资项目不允许不可控的风险存在。”我跟她较上劲了。
她也一本正经地回复我：“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可不可控不在于风险本身，而在于投资人的智慧和眼光。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在大名鼎鼎的您这里算不上风险吧。”
“没错，风险你还不够资格，但你可能是个麻烦。我讨厌麻烦。”对于投资人来说，判断一个项目值不值得投资，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我愿意花时间跟她瞎扯，说明我不仅接纳了她，还有点欣赏她。
她感觉很灵敏，听出了我语调中的变化，变得嬉皮笑脸的。
“您放心，我是为您解决麻烦，而不是制造麻烦的。我可以开始第一天的工作了吗？”她的自信和钝感力让我惊叹后生可畏。比起Avril，她更自信和具备攻击力。她是一头有野心的幼狼，只要有心培养，一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我现在就有一个麻烦，如果你能解决掉，我欢迎你加入。如果不行，不好意思，请你自己离开。”我想到待会儿的会议上可以用她来搅局，心生一计。
“这是一份尽职报告和投资分析，有人说财务预测和估价模型有漏洞，你有30分钟的时间来研究，10点钟开会的时候你来堵住他们的嘴。”我知道短短30分钟，一个新手不可能看透一份几十页报告里面的数字游戏，所以只是言语上激将一下，目的还是让她尽快熟悉家乐乐这个项目。
Crystal并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反倒乐不可支地连声道谢，拿了报告回座位研究。
会议室里，基金主管合伙人Cole坐在高位，左边是Piers带头的人马，除了刚刚背叛我的Avril，还有其他5名各部门同事。我这边只有新来的Crystal和老搭档Aline，一共3个人。两边势力差距一目了然。
办公室政治最容易曝光的地方就是会议室，从大家座位的选择就能推断出人心所向。眼前的情势让我有点始料不及，看来大家都相信Piers是“皇亲国戚”的小道消息，自然而然地远离我而亲近他。现在不是感慨人性势利的时候，这场面对面的遭遇战如果输了，我的江湖地位不得不拱手相让。
“Sean，你和Piers已经见过了，晚上我请大家喝一杯，在座的都一起去，好好放松一下。”Cole似乎感受得到会议室空气里的张力，故意让气氛缓和些。
“Piers刚来中国，某些方面还不是太熟悉，今天刚好借家乐乐这个项目一起探讨一下，帮助Piers更快地学习。”
Cole果然是老狐狸，说话两头照顾。重新评估项目是对一个投资经理非常不信任的做法，但他以帮助Piers学习为借口，明面上反而是抬捧了我，暗地里又赞同了Piers对我的质疑。
“谢谢Sean，请Sean给大家讲解一下这个项目。”Piers顺竿爬。这个项目他应该熟透于心，却装作不甚了解的样子，这一招用心险恶。项目基础介绍工作原本是助理来做的，现在Avril坐在对面，如果是我自己来给Piers讲述，意味着自贬身位，低他一等了。可身旁的Crystal第一天入职，估计也指望不上。我正犹豫着是否要硬着头皮让Avril来讲，Crystal向我使了个眼神，自告奋勇来讲述。
“大家好，我是Crystal，今天刚入职。虽然只花了半个小时了解这个项目，但足够让我印象深刻……”Crystal讲得滔滔不绝，一个劲儿地夸这个项目如何有创新，投资这个项目如何值得，那些新鲜的形容词一股脑地从她嘴里冒出来。我不得不佩服她临场发挥的能力，同时为她过头的“表演”捏了把汗。说的越多，漏洞必然就越多，职场上最忌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很幼稚的行为。
Piers正想看我好戏，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是年轻漂亮、能说会道的程咬金。待Crystal介绍完，他就迫不及待地亮剑了。
“从财务报表上看，这家公司2300万的估值太高，如果财务预测回归线没办法平滑拉升，后续经营效果很难达到B轮投资者的要求。”
“Avril也是金融系的高材生，我们听听她有没有疑问。”我避重就轻，并不急于和Piers正面交锋，既然Cole是以探讨的名义主持这个会议，让更多人发言可以模糊Piers的指责。何况我不知道Avril在这个项目上知道的有多深，以及她在私底下是否掌握了我一些秘密的操作手段。
“如果严格按照财务模型进行评估，项目的估值是有点风险。”她望了望Piers，又望了望我，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接着说，“当然投资项目是多方的博弈，如果项目确实有前景，是可以相应宽松的。”她夹在我们之间左右为难，干脆都不得罪。我瞥见Piers脸色不太好看。
“Crystal思维很敏锐，你也说说你的想法。”我向Crystal投去鼓励的目光，我必须煽动她为我冲锋陷阵。Crystal听到我当面的夸奖，果然情绪高昂。
“我觉得互联网的项目不能框死在固定的财务模型，尤其是新兴的O2O行业。中国电商行业马太效应非常显著，只要赶在时间的前面，迅速做到行业前茅，数据马上就会有完全不同的呈现。所以这个项目高估值高广告投入是很合理的，在中国，大家也都能接受这种理念，寻找B轮投资的时候，饼能够画得更大。”Crystal还没说完，我心里已经拍案叫绝，再看Piers已经有些慌乱了。他向自己那边一行人望去，希望有人能够出来进行反击，但大家都躲避他的目光，明哲自保。
在我跟他之间有一方俯首称臣之前，没有人会真正旗帜鲜明地站队。不过Crystal却是一个例外，这让我刮目相看。
“投资是一门严谨的工作，不能人云亦云理所当然，业内那么多失败的案例就是因为不尊重数据，盲目乐观造成的。这个项目我建议延后一个月，让运营方按照现在的财务预测加大广告投入，看看流量和订单的数据是否吻合。”Piers生气而又坚持地望向Cole，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妥，又补了句，“我这都是为了公司的收益着想，提议用更稳健的方式。”
Piers这下是自乱阵脚，还没等我发言就急着摆出自己的方案，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针对我有备而来的；另外在没有说服我的情况下向Cole坚持自己的想法，这让Cole左右为难。如果Cole答应他的请求，意味着他第一天上班就透支了Cole的一个人情，而Cole因为他不得不欠我一个人情。
果然，Cole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烦躁，姜还是老的辣，他当然也不会被Piers当面绑架，于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抛给我。
“Sean，刚才大家都进行了一些分享，Piers的财务知识非常专业，也提出了一个很专业的意见，你接下来将要怎么做？”
职场打拼这么多年，我依然坚信处理上下级关系的唯一原则就是：不要让你的领导不高兴。哪怕是心里不高兴也不行。此时Cole最希望的是我能够给他一个顺利结束会议的台阶。所以，我不仅给他一个台阶，还多赠一顶高帽。
“谢谢Cole的帮助，让大家有机会相互讨论和学习。这个项目大家都这么感兴趣，我们就把它作为一个案例来研究。投资计划延后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一起来总结，届时还请Cole能够亲临指点。”
表面上Piers的目的得逞，而我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工作计划，但从长远来看，我完胜了他。因为我赢得了Cole的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