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人投一石子于时代潮流里面,所激起的波澜声响,都向永远流动传播,不能消灭。屈原的《离骚》,永远使人人感泣。打击林肯头颅的枪声,呼应于永远的时间与空间。一时代的变动,绝不消失,仍遗留于次一时代,这样传演,至于无穷,在世界中有一贯相联的永远性。昨日的事件,与今日的事件,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此数个复杂事件,与明日的数个复杂事件,更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势力结合势力,问题牵起问题。无限的“过去”,都以“现在”为归宿。无限的“未来”,都以“现在”为渊源。“过去”“未来”的中间,全仗有“现在”以成其连续,以成其永远,以成其无始无终的大实在。一掣现在的铃,无限的过去未来皆遥相呼应。这就是过去未来皆是现在的道理,这就是“今”最可宝贵的道理。
现时有两种不知爱“今”的人:一种是厌“今”的人,一种是乐“今”的人。
厌“今”的人也有两派。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因起一种回顾“过去”的感想。他们觉得“今”的总是不好,古的都是好。政治、法律、道德、风俗,全是“今”不如古。此派人惟一的希望在复古。他们的心力全施于复古的运动。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与复古的厌“今”派全同。但是他们不想“过去”,但盼“将来”。盼“将来”的结果,往往流于梦想,把许多“现在”可以努力的事业都放弃不做,单是耽溺于虚无飘渺的空玄境界。这两派人都是不能助益进化,并且很足阻滞进化的。
乐“今”的人大概是些无志趣无意识的人,是些对于“现在”一切满足的人。他们觉得所处境遇可以安乐优游,不必再商进取,再为创造。这种人丧失“今”的好处,阻滞进化的潮流,同厌“今”派毫无区别。
原来厌“今”为人类的通性。大凡一境尚未实现以前,觉得此境有无限的佳趣,有无疆的福利;一旦身陷其境,却觉不过尔尔,随即起一种失望的念,厌“今”的心。又如吾人方处一境,觉得无甚可乐;而一旦其境变易,却又觉得其境可恋,其情可思。前者为企望“将来”的动机;后者为反顾“过去”的动机。但是回想“过去”,毫无效用,且空耗努力的时间。若以企望“将来”的动机,而尽“现在”的势力,则厌“今”思想,却大足为进化的原动。乐“今”是一种惰性(inertia),须再进一步,了解“今”所以可爱的道理。全在凭他可以为创造“将来”的努力,决不在得他可以安乐无为。
热心复古的人,开口闭口都是说“现在”的境象若何黑暗,若何卑污,罪恶若何深重,祸患若何剧烈。要晓得“现在”的境象倘若真是这样黑暗,这样卑污,罪恶这样深重,祸患这样剧烈,也都是“过去”所遗留的宿孽,断断不是“现在”造的;全归咎于“现在”,是断断不能受的。要想改变他,但当努力以回复“过去”。
照这个道理讲起来,大实在的瀑流,永远由无始的实在向无终的实在奔流。吾人的“我”,吾人的生命,也永远合所有生活上的潮流,随着大实在的奔流,以为扩大,以为继续,以为进转,以为发展。故实在即动力,生命即流转。
忆独秀先生曾于《一九一六年》文中说过,青年欲达民族更新的希望,“必自杀其一九一五年之青年,而自重其一九一六年之青年。”我尝推广其意,也说过人生惟一的蕲向,青年惟一的责任,在“从现在青春之我,扑杀过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禅让明日青春之我”。“不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今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杀来日白首之我。”实则历史的现象,时时流转,时时变易,同时还遗留永远不灭的现象和生命于宇宙之间,如何能杀得?所谓杀者,不过使今日的“我”不仍旧沉滞于昨天的“我”。而在今日之“我”中,固明明有昨天的“我”存在。不止有昨天的“我”,昨天以前的“我”,乃至十年二十年百千万亿年的“我”,都俨然存在于“今我”的身上。然则“今”之“我”,“我”之“今”,岂可不珍重自将,为世间造些功德。稍一失脚,必致遗留层层罪恶种子于“未来”无量的人,即未来无量的“我”。永不能消除,永不能忏悔。
我请以最简明的一句话写出这篇的意思来:
吾人在世,不可厌“今”而徒回思“过去”,梦想“将来”,以耗误“现在”的努力;又不可以“今”境自足,毫不拿出“现在”的努力,谋“将来”的发展。宜善用“今”,以努力为“将来”之创造。由“今”所造的功德罪孽,永久不灭。故人生本务,在随实在之进行,为后人造大功德,供永远的“我”享受,扩张,传袭,至无穷极,以达“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究竟。
一种云
瞿秋白
天总是皱着眉头。太阳光如果还射得到地面上,那也总是稀微的淡薄的。至于月亮,那就更不必说,他只是偶然露出半面,用他那惨淡的眼光看一看这罪孽的人间,这是寡妇孤儿的眼光,眼睛里含着总算还没有流干的眼泪。受过不只一次封禅大典的山岳,至少有大半截是上了天,只留下一点山脚给人看。黄河,长江……据说是中国文明的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变了心,对于他们的亲骨肉,都摆出一副冷酷的面孔。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这样一年年的过去,淫疟的雨,凄厉的风和萧杀的霜雪更番的来去,一点儿光明也没有。这样的漫漫长夜,已经二十年了。这都是一种云在作祟。那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是从太平洋上的大风暴吹过来的,这是大西洋上的狂飙吹过来的。还有那模糊的血肉——榨床底下淌着的模糊的血肉蒸发出来的。那些会画符的人——会写借据,会写当票的人,就用这些符箓在呼召。那些吃泥土的土蜘蛛,——虽然死了也不过只要六尺土地藏他的贵体,可是活着总要吃这么一二百亩三四百亩的土地,——这些土蜘蛛就用屁股在吐着。那些肚里装着铁心肝钢肚肠的怪物,又竖起了一根根的烟囱在那里喷着。狂飙风暴吹来的,血肉蒸发的,呼召来的,吐出来的,喷出来的,都是这种云。这是战云。
难怪总是漫漫的长夜了!
什么时候才黎明呢?
看那刚刚发现的虹。祈祷是没有用了,只有自己去做雷公公电闪娘娘。那虹发现的地方,已经有了小小的雷电,打开了层层的乌云,让太阳重新照到紫铜色的脸。如果是惊天动地的霹雳——这可只有你自己做了雷公公电娘娘才办得到的,如果那小小的雷电变成了惊天动地的霹雳,那才拨得开这些愁云惨雾。
反思的力量
吴志强
朋友应聘一家独资公司。
该公司把前来应聘的人安排在会议室分三天做三次考核。
第一次考试,朋友便以99分的好成绩排在第一,一位叫小米的女孩以95分的成绩排在第二。
第二次考试试卷一发下来,朋友感到纳闷,当天的试题和第一次的试题完全一样。开始她认为发错了试卷。但监考人员一再强调,试卷没有发错。既然试卷没有发错,朋友也懒得去想,自信地把笔一挥,还不到考试规定时间一半,试卷便全填满了,朋友把试卷一交,其他应聘的考生也陆陆续续地把试卷交了上去。人人脸上都春风得意,显然,个个都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第二次考试考分一出来,朋友仍以99分不动摇的成绩排在第一,而那位交卷最晚的女孩小米以98分的成绩排在第二。
第三天准时进行第三次考试。
“这次该不会拿同样的题目给我们考吧?”
进考场前,应聘的考生们议论纷纷。
试卷一发下来,考场上顿时开了锅,因为试卷和前两次完全一样!
“安静,安静,大家听我说,这次考题和前两次一样,都是公司的安排。公司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执行,如果谁觉得这种考核办法不合理你可以放下试卷,我们随时放你出考场。”
监考人员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众人一看招聘人员发怒了,只好老老实实低下头去答卷。
这次考试更省事儿,绝大部分考生和朋友一样,根本用不着看考题,“刷刷刷”就直接把前两次的答案给搬上去,不到半个钟头,整个考场都空了,只有那位叫小米的考生仍托腮拍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时而修改,时而补充,直到收卷铃响才把答卷交了上去。
第三次考分出来,朋友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仍以99分的成绩排在第一。不过这次没有独占鳌头。考生小米这次也以99分的好成绩和她并列第一。但朋友一点也不担心被他挤下来。
第四天录用榜一公布,朋友傻眼了:上面只有小米的名字,她落选了。朋友当时就找到总经理办公室,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我三次都考了99分,为什么不用我而录用了前两次考分都低于我的考生呢?你们这种考核公平吗?”
朋友显得异常激动。
总经理笑呵呵地凝视着我的朋友,直到她心平气和才开口说话了。
“小姐,我们的确很欣赏你的考分。但我们公司并没有向外许诺,谁考了最高分就录用谁。考分的高低对我们来说只是录用职员的一个依据,并非最终结果。不错,你次次都考了最高分,可惜你每次的答案都一模一样,一成未变。如果我们公司也像你答题一样,总用同一种思维模式去经营,能摆脱被淘汰的命运吗?我们需要的职员不单单要有才华,她更应该懂得反思,善于反思善于发现错漏的人才能有进步,职员有进步公司才能有发展,我们公司之所以分三次用同一张试卷对你们进行考核,不仅仅是考你们的知识,也在考你们的反思能力。这次你未能被录用,我实在抱歉。”
朋友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地退出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口供
闻一多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著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著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永远的憧憬与追求
萧红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一九一一年,在一个小县城里边,我生在一个小地主的家里。那县城差不多就是中国的最东最北部——黑龙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个月飘着白雪。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
为着这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终夜的争吵。“两匹马,咱们是算不了什么的,穷人,这匹马就是命根。”祖父这样说着,而父亲还是争吵。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更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就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的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嘴角而后往下流着。
所以每每在大雪中的黄昏里,围着暖炉,围着祖父,听着祖父读着诗篇,看着祖父读着诗篇时微红的嘴唇。
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像白棉花一样飘着;而暖炉上水壶的盖子,则像伴奏的乐器似的振动着。
祖父时时把多纹的两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又放在我的头上,我的耳边便响着这样的声音:
“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
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直到现在还是过着流浪的生活。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高贵的生命不卑微
朱国勇
他是黑人,1963年2月17日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贫民区。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父亲微薄的工资根本无法维持家用。他从小就在贫穷与歧视中度过。对于未来,他看不到什么希望。没事的时候,他便蹲在低矮的屋檐下,默默地看着远山上的夕阳,沉默而沮丧。
十三岁的那一年,有一天,父亲突然递给他一件旧衣服:“这件衣服能值多少钱?”“大概一美元。”他回答。“你能将它卖到两美元吗?”父亲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傻子才会买!”他赌着气说。
父亲的目光真诚又透着渴求:“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知道的,家里日子并不好过,要是你卖掉了,也算帮了我和你的妈妈。”
他这才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但是不一定能卖掉。”
他很小心地把衣服洗衣净,没有熨斗,他就用刷子把衣服刷平,铺在一块平板上阴干。第二天,他带着这件衣服来到一个人流密集的地铁站,经过六个多小时的叫卖,他终于卖出了这件衣服。
他紧紧攥着两美元,一路奔回了家。以后,每天他都热衷于从垃圾堆里淘出旧衣服,打理好后,去闹市里卖。
如此过了十多天,父亲突然又递给他一件旧衣服:“你想想,这件衣服怎样才能卖到二十美元?”怎么可能?这么一件旧衣服怎么能卖到二十美元,他至多只值两美元。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父亲启发他,“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