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有花,状如蝴蝶,尤其是春风徐徐吹来,黑白分明的蚕豆花,并立的两瓣微微张开,很像一只蝴蝶立定在碧青碧青的豆秆上。蝴蝶飞累了,自然会落在植物的枝干上面,这一落,望去黑白黑白黑白一大片,都隐身在茂密的叶脉中间,好像开蝴蝶大会;蚕豆花又像儿童的大眼睛,漆黑的一个圆点就是眼珠,就是瞳仁,外面白色的是眼白。蚕豆还长有一只一只的小耳朵,在一根细长的丝绒线的顶端,一只蚕豆耳朵,像纸上的逗号那般大小,随着豆秆的颤动而瑟瑟发抖。我们摘到的蚕豆耳朵,通常是比大不比小,谁摘到大的照例都要惊叫一声,这情形让我想到一个生肖故事,说某天老鼠和牛比大小,两个家伙一道来到大街上,围观的看客只喊老鼠大得来,大得来,而对真正的庞然大物牛不置一“大”字。所以,十二生肖中,牛的座椅倒是排在老鼠后面,鼠老大,牛老二。蚕豆的耳朵是世界上耳朵队伍里最小的耳朵了,小得让我们看着都要生出怜惜来。偶尔看到一只稍稍大一点的,采摘的人就会像看到大老鼠一样夸张地大发一声感慨。一棵植物,花开如睁开的眼睛,又有一只隐藏在枝叶间的小小耳朵,这植物定有神异之处。当然蚕豆的神异处还是它的本质部分——埋葬在豆荚里的一粒一粒一粒扁平而具体的蚕豆。扁平而且泛着绿光,顶端还有一道弯弯的黑眉毛,真是黑得自然,绿得也精神。嫩绿的蚕豆是食客的美味。晚清随园主人袁枚的方法是:“新蚕豆之嫩者,以腔芥菜炒之。”(见《随园食单》)芥菜清炒嫩蚕豆,现在是清明前后江南寻常百姓家老灶头上的一道家常菜,其始作俑者就是这个袁子才。对于这道小菜,袁赞美之声不断,竖起大拇指认为“甚妙”,袁子才的确是吃客——这样的吃客也只能出现在富庶的江南——而且真正吃出文化来了。袁的诗文普通百姓现在谁还记得,但是他发明的这道小菜,却是江南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嫩蚕豆好吃,老蚕豆同样好吃。老蚕豆须浸水后剥去一层外壳,我们老土的叫法称豆瓣。豆瓣咸菜汤,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是江南农村蒸架上一道大倒胃口的常见风景——黄几几,黑威威,餐餐摆在八仙桌上。当年我每每看到这碗小菜,连动筷子的念头都没有了。蚕豆完全熟透是在初夏辰光,望去,原先碧绿的一片转为黑色的一片,连豆荚也转黑了,豆荚里的蚕豆变得极其坚硬,那才真正成熟了。那时候,乡村流行露天电影。黄昏时分,摸黑来到野地上,拔来一大堆蚕豆秆,掏出一盒火柴,点火自燃,一阵欢天喜地的“毕剥”声后,欢蹦乱跳的野火熄灭了,以袖子口扇去灰烬,一堆香喷喷的爆蚕豆出现在我们面前。满满的两口袋,来到电影场上,与同伴分享——那是至今还记得的逍遥时光。
茶馆是热闹小镇的一个小小的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