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华德获救后的第二天,迈可叔叔得到了消息。他带来一大堆饼干、糖果、咖啡,还有一些香水面霜之类的化妆品风风火火赶来了。听海华德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又反反复复地询问了关键细节,嘱咐海华德今后一定要紧锁门窗,一个人不要随便到周边行走,时刻注意安全。
迈可叔叔又特地向冯·李斯特校长和豆豆致谢,并请豆豆转赠一瓶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给他叔叔,对拳师表以谢忱。忙乎了一个下午,四人简单地吃过晚饭之后,浑身洋溢着父爱光辉的迈可叔叔,才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告别大家回城陵矶海关。
阿瑟·赫尔威利大主教也托人送来信函,向海华德表示慰问,同时对冯·李斯特的勇敢和机智,大大地褒扬了一番。
在人们的传扬中,冯·李斯特成了飞檐走壁、百步穿杨的洋大侠。那些时髦的新女性们,则是芳心可可,期盼着也有一位少年英侠,带着自己闯荡江湖,雪月风花。正是:湖匪绑票何所惧,只盼玉面郎君来!
黄沙湾镇和岳阳城里的闲人们,终于将这件事宣扬得沸沸扬扬。各家报纸的“包打听”们,络绎不绝地来到黄沙湾教会学校,要采访“功夫了得”的校长和漂亮的德国女老师,但都被校方挡了驾。倒是豆豆的叔叔,着着实实地风光了好些天。当他的巨幅照片登上地方报纸的头版后,海华德和冯·李斯特才注意到,叔叔的大号叫周闰生,他的嫡亲侄子豆豆大号为周震东。
黄沙湾下的洞庭湖水,由枯槁得只剩一小泓,变得日见一日地多了起来。湖水水位的高低变化,是季节更替的标志。
一夜的雨淅淅沥沥到天明,第一场“桃花汛”就如期而至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谷雨时节水深深,江河涨水,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是为“桃花汛”。虽然湖面上不时飘荡着一些预报春消息的桃叶和桃花,但潮湿寒冷却丝毫不减。
漫长的冬季里,海华德感觉自己的皮肤变得粗糙了,需要不断地用中国产的一种劣质的蛤蜊油来护肤。而这在科隆是不需要的,科隆的冬天气候宜人,人们只要使用少量香水来护肤就足够了。
蛤蜊油,岳阳本地话叫做“蒲匙油”,是那个年代中国人使用量最大的廉价护肤品。两片蛤蜊壳中间,各灌满了一种像肥皂一样的米色油脂,有淡淡的香味,使用时打开,用完后闭合上,非常方便保管和携带。那时中国城市的千家万户,除少量使用更高级的雪花膏和护肤霜以外,大都使用这种价格低廉的蛤蜊油。
这种低廉的东西,对润泽皮肤相当管用。仅仅用了几回,海华德就感觉自己的皮肤又像科隆时一样,变得柔软了。
鳊山事件之后的日子,冯·李斯特和海华德之间的爱情樊篱彻底敞开了,就像洞庭的堤坝决了口一样。他们的交往,多得“比人家结了婚的夫妻还多”,豆豆这样评判。豆豆虽然结了婚,可是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一周有六天见不到妻子,他开玩笑地给自己起了日本名字叫“一周一次郎”。
“这一对狗男女!”因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关系已经亲密无间的豆豆,也曾这样戏谑和揶揄他们。
现在,冯·李斯特和海华德除了晚上睡觉不在一个床上以外,差不多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就像绿楼门前那一棵高耸入云的、历史悠久的、绞缠得紧紧的合欢树,令人羡慕不已。
只要是没有旁人的时候,冯·李斯特总喜欢对海华德做出一些亲昵的小动作,要么在她的脸上摸一下,要么在她的背上抚一下,要么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一下,同时小声道:“亲爱的,我爱你。”或者说:“亲爱的,你真漂亮!”海华德虽然口里说“走开点”“你真色”“别忘了你是校长啊”,心里却是十分受用,脸上展露的也全是甜蜜。
而每当冯·李斯特单独跟豆豆待在一起的时候,说到海华德这个人,从他们口里出来的,就是“你老婆”“我老婆”这样的字眼了。海华德当然听到过他们的对话,但她心里甜滋滋什么都不说,只是对冯·李斯特变得越来越牵肠挂肚……
这个学期眼看着就过去了,很快又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冯·李斯特有一天突然对海华德说:“家里有点事,我要回一趟德国,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有问题可以找其他老师,当然主要由豆豆代表我照顾你。”看得出来,他力图轻描淡写,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
通过一个多学期的调整,海华德心态已经变得平和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在一点点散去。即便是发生了湖匪绑票事件,她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后怕。突然听说朝夕相处的冯·李斯特要远离自己,一下悲从中来,不能自已,整个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冯·李斯特很想将眼前的美人抱在怀里,安抚她,劝慰她,可是他们之间毕竟还没有到达那一层关系,特别是在人前,不好贸然唐突。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同样也有点纷乱的情绪,说:“亲爱的海华德,你不用伤心,我尽快往回赶吧,争取在四月中旬回到学校。”
那时候,从岳阳到德国,要从城陵矶乘海轮,到吴淞口入海,经过印度洋到大西洋,再从德国的北海进入德国本土,途中往返的时间就要两个多月。如果轮船出一点故障,那就只有天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了。要是运气不好遇上台风和海啸,船毁人亡,在那个时代也不是稀奇事。
启程那天,尽管冯·李斯特反复劝阻,海华德还是坚持把他送到城陵矶,目送着他所乘坐的法国邮轮伊丽莎白公主号在浩荡的江水上,冒着长长的黑烟,长鸣着汽笛,驶向遥远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