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之本义:言语道断,以心传心
禅与佛教本是一体,在佛教代代相延的过程中,由于不同的传承而逐渐衍生出佛教的各部派,禅宗是其中一支,但这并不意味着禅宗只传承了佛法的一部分。事实上,佛法似海,万千河流从此出,又奔流至此,这一滴海水和那一滴海水的不同实际上很难区分。禅宗出自佛教,本质上又归于佛教,它所传承下来的,是整体的佛教。
修习佛法的人都知道,禅是不可说的,禅的境界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禅宗不立文字,以心传心而绵延至今,所以在禅宗公案中关于“禅是什么”的问题一向没有明晰的答案。禅是一种无上的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好像你不入苦海,就永远不知道苦海有多深;不抵天堂,也永远无法知晓天堂中有怎样的风景。禅也是这样,只有心向往之,体力行之,终得悟之,才能品尝出其中滋味。然而,修禅之人悟性不同,所能到达的境界也会不同,所以修持禅法既需要个人的努力,有时候也离不开他人的点化,不得已还得借助语言来阐释什么是“禅”。
圣严法师从三个角度对“禅”做出了解释:禅是修行的一种方法;禅是智慧,既微妙又耐人寻味;禅是所有的现象。
禅是一种精神上的修行方式。印度的禅宗希望修行者能够通过集中精神进入入定的状态,从而抛却烦恼与妄念,获得解脱。印度的禅学大师们还为信徒指引了很多禅定的技巧与法门。其中很重要的一种方法是僧稠大师常常用来教导他人的“四念处”,即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通过打坐、诵读、忏悔等方式都可以进入禅定的状态,但是实现精神上的修行并不一定要求人必须执着于这种外在的形式。
有一位名叫薛简的居士向六祖惠能禅师请教:“现在修禅的大德们常常说,若想觉悟必须坐禅习定,难道真的只有这样才能开悟吗?”
惠能禅师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过?”
身体原是一具皮囊,坐禅也不过是一种修禅的方式。打坐无法成佛,就像磨砖不能成镜一样。
马祖道一出家时年级尚幼,他一心想通过坐定而得佛法,于是整日里在寺中坐禅,既不外出,也不接待来访者。怀让禅师听说此事后就找到道一,问他终日坐禅究竟为了什么。
道一说:“为了成佛而坐禅。”
怀让禅师二话不说,捡起一块砖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在地上磨了起来。
过了许久,道一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困惑:“你在这里磨砖做什么呢?”
怀海禅师说:“做镜子。”
道一忍不住笑道:“磨砖怎么能做镜子呢?”
怀海禅师盯着道一的双眼,反问道:“坐禅怎么能成佛呢?”
道一顿悟。
坐禅只是一种进入禅定的途径,假使之为坐禅而坐禅,即使枯坐成骨,心不曾抵达禅的深处,成佛的愿望也不过是空梦一场。
禅既是一种精神上的休息,也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智慧。禅开人心智,助人成长,使人感悟到世界的和谐,心境的清澈,生命的圆融。一旦你能够放下所有对于观念的执著,放下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那么就能够得到佛陀的真正智慧,也就达到禅的最高境界了。禅是一种智慧,却难以用语言表达清楚,百丈怀海禅师曾对一位比丘这样说:“和我说话时,请不要用你的嘴、喉咙,或者是嘴唇。”这既是说明了禅法的难以言喻,更是提醒信徒挣脱所有外在的束缚,随心所至,缘性而发。
禅是智慧,既存在于人的内心,又存在于一切外在之中。世间法就是佛法,一切现象中皆有禅机。一粒沙中看世界,一朵野花见天堂,处处有佛法,事事含禅机。只要有一颗孩童般单纯的心灵,有一双敏锐的发现的眼睛,就能够在自然天地世间百态中发现真正的禅。
一条小鱼非常向往浩瀚的大海。终于有一天,它拦住了一条从自己身边游过的大鱼,兴奋地问道:“我常常听别人说起关于大海的事情,我今天决定了要游到大海中去,请问,我应该朝哪个方向游呢?”
大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地说:“你的周围就是大海啊,你不是一直生活在大海之中吗?”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大海啊!”小鱼甚至比大鱼还要吃惊。
“海在你里面,也在你外面,你生在海里,长在海里,最后也还是会归于海里。大海包围着你就像是你包围着自己的身体。”大鱼淡淡地说完,摆摆尾巴游走了。
庄子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如同这条身在海中却不知海是什么的小鱼,我们生活在禅法的海洋中,却常常不知道禅为何物,总想跳将出去,耗尽一生苦苦寻觅,殊不知禅其实就存在于一切现象之中。
禅不可说,要以心感悟,禅无形迹,要牢牢把握,从大千世界中发现禅的真谛,从自然天地中感悟禅的清澄,从心灵深处体验禅的圆融。
莲心禅韵:
马祖道一(709-788):唐代著名禅师,也是在佛教中以俗姓称祖的得道高僧。在成都净众寺从金和尚出家,开元年间到达衡岳,在怀让禅师的点拨下开悟,后广授门徒,开一代宗门。
公案:本义是官府中判决是非的案例。后来禅宗中将历代高僧的睿智言论记录下来,以作为对修行者的指示,久而久之便成为了一种思考的对象,或者禅宗修行者的座右铭,对修行者开悟具有很大的帮助。
四念处:指四个安顿心念的处所,又称为四念处观。它在身、受、心、法这四个处所,以不净、苦、无常、无我四法的正念,而生起智慧的观察,从而破除我们执著的净、乐、常、我四个颠倒。
禅之观念:提升自我,消融自我
宋代名士苏东坡与金山寺的的佛印和尚是好朋友。一天,苏东坡与佛印一起参禅打坐,苏东坡问佛印和尚:“佛印禅师,您看我打坐的样子怎么样呢?”
佛印回答说:“很庄严,就像一尊佛一样!”
苏东坡听后面露笑容,非常高兴。
佛印反过来又问苏东坡:“学士,您看我的坐姿如何呢?”
苏东坡向来喜欢和佛印开玩笑,自然不能放过这次嘲笑他的机会,于是马上回答道:“禅师啊,您的坐姿,像是……像是一堆牛粪!”
佛印禅师并未生气,反而微微一笑。
苏东坡看到自己的嘲弄竟然令睿智的佛印无以作答,非常高兴,回家后眉飞色舞地向妹妹讲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哪知道天资聪慧的苏小妹听过此事之后,竟然非常严肃地对苏东坡说:“哥哥,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赢了佛印禅师吗?其实你已经输了。禅师心中有佛,所以看你如佛;而你心中有牛粪,所以才讥讽禅师为牛粪。”
苏东坡顿时哑然,方知自己的愚昧。
苏东坡之所以会去嘲弄佛印禅师,是因为对自己的羞耻心过于执著,以至无法消融,被人称赞就眉开眼笑,嘲笑了别人,在表面风头上压过了别人就沾沾自喜。
学佛的过程,是通过认识自我、消融自我以达到自我成长、自我提升的目标。提升的真正终点意味着开悟,而这个过程的顺利进行离不开个人对自我的清醒认识,认识自我又是为了消融自我。
圣严法师说:“自我是最难消融的。这是最可爱、最坚固,也是最讨厌的东西。”每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和其他人产生交集,在接触过程中,很容易犯自我中心的错误,用自己的的价值观对他人的言语、表情、行为做出评判,甚至会自我揣测他人的心理,由此人与人之间难免会产生摩擦,发生冲突。通过禅修,人能够实现自我消融,将人消融到人类社会中,进而消融到无上的禅的境界,实现从忘我到无我的过程。
这个过程的实现是需要方法的,圣严法师将其分为观念思想上的消融和方法技巧上的消融。由于覆盖众生,使众生不能明了正道的贪嗔痴慢疑以及人生五欲等心理活动的阻碍,才产生了“我”以及“我”的执著。这些心理活动存在于人的观念之中,只有将之去除或者放下,才能实现观念上的自我消融。
有一位中年人,常常觉得生活压力太大,而自己肩上的担子很沉重。因此找到一位老禅师向他求教解脱的方法。
老禅师给了他一个背篓,然后让他沿着一条河岸边的小路朝前走,并嘱咐他每走一步,要从河边捡一块石子放进背篓中。
中年人虽困惑不解,但是依然还是按照老禅师的指引去做了。石子很小,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随着篓中石子的增多,中年人的脚印越来越深,步子越来越慢。他气喘吁吁地背着一篓石头回到禅师身边,禅师问他:“这一路走来,你有什么感觉?”
中年人喘着气说:“大师,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累;篓里的石头太多,我都要迈不开脚步了。”
禅师说:“我们每个人来到世上的时候都背着这样一个空篓,每往前走一步就捡起来一样东西放了进去,所以才会觉得越来越累。
中年人问:“大师,请您开示,我应该怎样做才能轻松一些呢?”
“那你觉得怎样做你的背篓才会变轻呢?”
“把背篓里的石头拿出来。”
老禅师笑着点了点头:“那么,你愿意把你的名声、财富、事业拿出来一些吗?”
对于很多人而言,正是由于不愿舍弃,不忍舍弃,才会背负着自己的种种欲望和妄念前行,无法实现自我的消融,就更谈不上解脱了。仅仅从观念上消融自我是不够的,还需要身体力行,从方法的实践到身心的体验,求得证悟。
圣严法师主张通过“炼心”和“破心”以完成实践中的自我消融。炼心即通过修行,把“散心”的我变成“专心”的我,实现身心的统一,内外的统一,前后念统一;破心则是通过默照禅和话头禅的方式将“有我”的心粉碎。在“破心”的过程中,不论是曹洞宗提倡的默照禅,还是临济宗主张的参话头,都并不局限于固定的形式、环境,而最好是让自我消融在当下中,让自我消融在佛号中。
用惭愧的心,智慧的心,包容的心,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持之以恒才能达到无边佛法,无边慈悲,完成自我消融。
莲心禅韵:
默照禅:默照禅就是守默与般若观照相结合的禅法,以打坐为主,其提倡人是曹洞派的宏智正觉禅师。“默”指沉默专心坐禅;“照”指心性的清洁。
话头禅:由临济派的大慧宗皋禅师大力提倡,参禅时,在公案的一个字或一句话上下功夫,广受中国佛教信徒欢迎,与默照禅合称宋世的禅门双壁。
执著:佛经术语,指对某一事物坚持不懈,不能超脱。
禅之心意:佛本多情,普度众生
佛本多情,时时惦记着天下苍生。修禅者的心境,是以慈悲之心,普度众生。佛法中的慈,是慈爱众生并给与快乐;而悲则是同感其苦,怜悯众生,并拔除其苦,二者合称为慈悲。在圣严法师眼里,慈悲是佛法的开端,也是佛法的精髓。
释迦牟尼佛终生修习慈悲并体现慈悲,佛陀出家即是因为慈悲心,在其传法度人的一生中,他的慈悲心就像是环绕周身的清新空气,从来不曾远离世间所有的生灵。
释迦牟尼外出,看到一只饥饿的老鹰正在追捕一只鸽子。
鸽子向释尊寻求救助,释迦牟尼慈悲心起,便把鸽子藏在了怀中,并请求老鹰放过这只可怜的鸽子。老鹰生气地说:“你救了它的性命,而我却会因为没有食物而被饿死。难道这就是你出家人的慈悲吗?”
释迦牟尼淡然一笑,说:“我既不忍心看到无辜的鸽子被伤害,也不忍心看到无辜的你被饿死,既然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他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鹰,换得了鸽子的性命。
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使佛陀能够坦然地舍弃自我,救护众生。佛陀舍生取义,普度众生的精神也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向佛之人。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有一个乞丐到寺院里找到荣西禅师,向他哭诉说家中妻儿已经多日不曾进食,眼看就要饿死了,不得已来请求禅师的救助。
荣西禅师听到这些慈悲之心顿生,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但是自己身边既无金钱,也没有多余的食物,他左右为难地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了准备用来装饰佛像的金箔,于是他对乞丐说:“把这些金箔拿去换些钱,再给你的妻子孩子买些食物吧!”
乞丐离开之后,一直站在旁边的弟子终于忍不住怨气,对荣西禅师说:“师父,您怎么可以对佛祖不敬呢?”
荣西禅师心平气和地对众弟子说:“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出于对佛祖的一片敬重之心啊!”
弟子忿忿地说:“这些金箔本来是用来装饰佛像的,可您就这样送给了乞丐,我们要用什么来装饰佛像呢?难道这就是你对佛祖的敬重之心吗?”
荣西禅师正色说:“平日里你们诵读的经文,修习的佛法都到哪里去了?难道没有真正理解吗?佛祖慈悲,割肉喂鹰,以身饲虎都在所不惜,我们怎么能为了装饰佛身而置人性命于不顾呢?”
人与人能够互尽心力,互相照顾,实在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修成正果,但每个人都有能力慈悲。圣严法师教导信徒们,即使自身无法将慈悲修到佛祖那样的程度,也应该将慈悲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