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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黄巢将刀放在喉间,手已软了,只见众兄弟上前一齐抱住,齐声说道:“哥哥千万不要如此。弟兄们拚了性命,定要同哥哥打破长安,杀败昏君,雪这口乌气!哥哥放下刀罢!”早有两人扳落了刀,又一齐劝了一回,都道:“我们从今日起,生死任凭哥哥。只求哥哥指示!”黄巢见了众人如此,便又转怒为喜的说道:“既是兄弟们见爱,我便迟死几天,作一个计较。我们先去打了广州,在那里抢些宝货粮草,做个回家的盘费,再徐图别计。”众人都依了,一鼓作气,四五日便破了广州,杀了节度使李迢。巢见那里山川雄伟,宝货充盈,便想终于广州,做个蛮夷长老。谁知那年冬季瘴气大作,巢众日有死亡,那些弟兄们又动了归家之念。黄巢便对众人道:“于今归家,我到有个计划,但是还要看看天时。现在各处兵马堵塞,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我久已想在心:此去迤北有个桂州,那桂州桂岭之北,更有一条湘江,每逢春夏,湘水便要暴涨。但是也不过数日的光景。如今已是初春,若值水涨,乘筏顺流而下,三日三夜便可直达潭州。由潭州往江陵,由江陵趋襄阳,那就可以回家了。只是一路虽是水程,戍兵也还不少,全仗众兄弟们竭力。”众人听了,个个欢喜起来,那精神便添了一倍。次日束装进发,连夜偷过了桂岭。黄巢立在山头,朝北一望,正是涨水之际,羣山万壑,争流竞赴,汇成一个湘江,蜒蜿渀腾,白茫茫的一片,流入那天边云树中去了。黄巢大喜,道:“天助我也!”即便伐了岭上的竹木,编成大筏,每筏上乘坐三五百人,接连一千余筏,都下了水。于是山助水势,水助筏行,真是瞬息千里,一路上各地戍兵,因湘水大涨,大半回城,登岸巡水的狠少,所以黄巢直至潭州城下,始有人知。刺史李系,是李晟的曾孙,颇有口才,实无勇略。虽有兵士五万,系以为少,不敢出战,只是婴城固守。那当得黄巢人众,湘水一般的气力,来攻城池,不上几日,城便破了。巢将潭州兵民人等杀了个痛快淋漓,浮尸蔽江,好不威武。又遣尚让乘胜进攻江陵,众号五十万。那时荆南节度使杨知温早已辞职,宰相王铎一心要替他兄弟王镣报仇,又见僖宗以羣盗为忧,便奏道:“臣在朝为首相,不能分陛下之忧,今请自督诸将讨之。”僖宗听了十分欢喜,便命王铎以司徒兼侍中并做那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都招讨。这日正在江陵城中,集合各路大军前往潭州抵御。那时天气尚冷,各道兵马行走迟缓,江陵城中仅有万人。王铎闻得黄巢大众要来,早已慌了,深恐做了兄弟王镣的第二,便留了副将刘汉宏守住江陵,自已帅众向襄阳进发。临行告知汉宏道:“你可好好把守城池,不得有误!我亲自到襄阳刘巨容那里借兵。”说罢,慌慌张张扬鞭策马而去。这刘汉宏送了回来,好不气闷,和衣躺在床上,自己想道:人生在世,同是一个命,父母生时,那里有什么贵贱?如今作大官的,听说贼来,先自走了。他的命怎的那样的贵呢?江陵城中的兵本来就少,他又带了许多去,留下这老弱残兵,如何能敌得黄巢?这不是教我坐着等死吗。又想:王铎到是朝廷宰相,又是荆南节度使,又是南面行营都招讨,受恩不为不重,尚且行那三十六计的上策,一跑完事。我何不也步个后尘?自己又想道:不妙不妙,他是朝廷的大官,行动出了范围,无人能处治他;我若私自逃走,将来事平之后,问起这个弃城逃走的罪来,难免不做刀下之鬼。但是不逃时,黄巢来了也是一死。左思右想,一夜无眠。看看天明,汉宏由床上跳将起来,口中说道:“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是这个办法!”随即叫了卫兵请到各营首领前来,汉宏对众人说道:“如今黄巢带了五十万人马,不日来打江陵。王招讨昨日去了,留下我等,怎能敌得黄巢?若要到别的地方躲避躲避,身又不能由己。我们现在所处地位,留着也死,去了也死。我们只有一个命,到有两个死,如何是好呢?”众军官都道:“王招讨既走了,我等生死,任凭副将主张。恳求副将想一个尽善尽美之法罢!”汉宏道:“我已想着一个死中求生之道:放着若大一个江陵城,这般锦绣,黄巢来了也是一抢,不如我等先下了手,掠些金银财宝,回到家乡,寻个山僻之所住着,图个下半世的快乐。不强如在这危城中担惊受怕,吃这一口该该欠欠的军粮么?”众人都道:“副将的高见,我们都照办罢。”便分途去鼓动军人。那些军士们巴不得一声,于是不等黄巢到来,先自动手放了几处火,乘着火光之中大肆抢掠。那些居民都往山谷中逃去,也无人救火,将一个锦绣江陵城焚荡殆尽。刘汉宏同着众军,装载资财,竟自北归为盗去了。可怜那些居民,出城时又仓猝并未多带衣被,偏偏傍晚洒下一天大雪来,那春寒更增了几倍,冻死的不计其数。正是:逃出火坑,又落冰窖。作书的人想着当年情状,真是可惨,何况那当时亲受的呢!谁知黄巢过了十几日纔到江陵,这就不能不怨那王铎走得太早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战荆门刘节使谈私话 夺西蜀田内侍献奇谋

话说刘汉宏抢掠江陵,带着众人往北方为盗。过了十几天,那黄巢纔带着人众前来,见了江陵这城内城外一种凄凉冷落的样子,也就无心留连。这倒是王铎、刘汉宏先发制人的妙策。当夜黄巢吩咐众人明早去打襄阳,那襄阳节度使刘巨容先得着王铎的报告,便会同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商议抵御之策。那全晸在北方原与黄巢王仙芝打个几次仗,知道黄巢用兵最喜迅速,好杀人一个措手不及的,便与巨容商量,先伏兵荆门关山僻之所,等黄巢大众行过一半,从两方横冲过来,定可得胜。巨容依了。且说那黄巢奔到江陵扑了一个空,又恐襄阳预先抢了,便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率众猛进,并未探明虚实行。至荆山左近,黄巢见那树林深密,山路崎岖,有心要令前军歇住,只见山边早走出一队人马来,旗帜不整,器械不精,又且老弱参半,前来迎敌。黄巢见了,只是好笑,说道:我在广南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如何官军更腐败到这般田地?似此兵士,虽据险要地势,也不足畏啊。乃挥众前进,那官军稍一接战,即往后奔逃。巢众只顾追赶,看看赶上,忽听一声炮响,两边树林中伏军一齐出来,从中冲断。黄巢众人首尾不能兼顾,被刘巨容曹全晸等俘斩了二十余万人。巢与尚让收拾余众,渡江东走。这里刘巨容便叫军士们不要追赶,快快收军。那兵士们只得回来,向巨容说道:“我等正要乘胜杀尽黄巢,大帅为何鸣金收军呢?”那刘巨容对着众军人说道:“孩儿们,你们那里知道唩!如今朝中那几位执政大臣,都是奸狡的心思,喜用那圆滑的手段,每每过了河就拆桥的。事情急了便来敷衍我们武人,把点官爵粮饷来应酬应酬;等事完了,谁来理我们?请赏也不准,请饷也不发,你上个表章,半年三个月他不给你发下来,教你摸不着头脑。那一股子劲纔难受呢!你还得好好的巴结他,一点不周到,他便寻个事故,耍耍笔尖,加上两个名词,不独免了咱们的职,还要加罪啊!我那年在明州杀了王郢,并未得着功劳。如今可不能像那样儍,不如留着黄巢,教他们害点怕,好做我们要求富贵之资罢!”众军听了,便都道:“原来如此,真是大帅的高见,我等众人都不及此!”便都不去追赶。只有曹全晸不以刘巨容的话为然,他说斩草要除根,如今不乘胜追斩黄巢,等他恢复原状,再作卷土重来之举,那就难以制伏了。连忙带领人众渡江来赶,事偏凑巧,途中遇着勅使,正是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来代他的招讨使。这全晸听了,好不灰心,便道:“果不出刘公之言!”一面预备交代,也不再赶黄巢。

那黄巢收合残军,又掳些新壮,声势复振。攻打鄂州,陷了外郭,转掠抚、饶、信、池、宣、歙等十五州,众又至二十余万。这且按下不表,再说朝中一段新闻:原来这位僖宗皇帝,十四岁上便登了大宝,虽生得天资聪颖,只是幼年失学,被那些宦官们田令孜等,用着赵高待秦二世的故智,不教他读正书见正人,专一诱导他游戏。因此这位皇帝会蒲博,通音律,喜斗鸡鹅,尤善击球。尝对优人石野猪道:“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那野猪便道:“若遇着尧舜在上,恐怕作个礼部侍郎,还不免驳黜呢。”这僖宗听了,只是嘻嘻的笑。田令孜等闻得,便十分欢喜起来。原来这令孜一心只想弄权,见了天子如此,便好自作威福。又见如今都是节度使的世界,专守着长安天子也是十分清淡,要想在京外发展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自己出去,又恐把内里的大权让与他人,如何纔能内外兼收?正思虑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姓陈名敬瑄。想当年在许州时,家中贫苦,我每日和他在街前卖些烧饼过活。若是下雪下雨时,他便一人拿去卖了,却教我在家里歇着,真是友爱得狠的。后来我随了义父田总管进内当差,得有今日。中间回家两次,看他到还不错。如今又过了几年,想他必更长得高大了。前日他在许州与我来信,要到长安谋一差事。我想做个宦官,即令当红,究竟无味。如今何不荐他做个武职,我在内边一味的保举,三年五载,还怕不能做到节度使么?主意已定,次日便来僖宗前奏道:“侍臣有一个兄弟,住在原籍许州,于本地情形到狠熟悉。拟请皇爷派他就近在许昌忠武节度使崔安潜那里作个兵马使,望求皇爷恩准。”僖宗最喜欢田令孜的,从小儿同床眠睡,有时玩笑起来,还叫他一声阿父。今见保荐他的兄弟,如何不依?谁知那崔节使天生的性硬,见是宦官的兄弟,便不欢迎。这陈敬瑄到任不得,来到长安见了令孜,气愤愤的诉说一遍。令孜道:“兄弟你听我说,如今的节度使兵权太重,天子还惧他们三分,急切难以下手。等我慢慢的想法子整治他们。现今左神策军无人带领,兄弟不要生气,我在圣上那里保你充当这个差事,暂且占一个步地再说。好兄弟,你歇歇去罢。”次日果然回明僖宗,当即照准。那田令孜因兄弟被阻,便恨了崔安潜,过了些时,见西川的奏报盗贼甚多,官吏动遭杀戮,令孜便在僖宗那里保荐崔安潜如何能干,蜀中若要治盗,非他不行。僖宗听了,即忙降旨,调崔安潜为西川节度使。

安潜闻得,原想不去,又想西川是个大处,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倒怕起盗贼来,还算个男儿汉么?便即日起程前往。到任以后,住在节度使署中,任他羣盗纵横,只是不闻不问。那些文武属员都以为怪事,一日见了安潜问将起来,那安潜道:“从来强盗不是一个人能做得的,必有窠家同那引线。如若穷治,牵连的人狠多,徒增烦扰。我已想了一法,明日将库中的钱拿出一千五百缗来,分置城中蚕市、菜市、七宝市那三个热闹的所在,写张榜文:有能告捕一盗者,赏他钱五百缗;同伙告捕的,与平人同赏。你们明日就去照办。”那些属员听了,个个暗笑:好一个不明白的节使,捕一个盗就赏钱五百缗,我们西川是个盗世界,那里来的这多钱赏呢?但是节使吩咐的,不敢不从,明日都照办了,又每处派了几个军士看守了赏钱。一连几日,并不见有人来告捕。原来平人不知道盗贼的所在,惟有盗纔能知盗。今见出了这等重赏,那为盗的都在疑虑,恐怕出首告了,不独不能得赏钱,还怕要一同治罪,因此数日并无人告发。恰好那一日,有一个盗参透了节使的意旨,又正与他的同党分赃不匀,借了博场的钱被人讨要得紧,便与他同伙的那个盗说道:“阿哥,你得了许多外财,做兄弟的今日一概不要,只求哥哥请我吃三杯。”那个盗说道:“要我做个东道到可以,但是不知那一家饭庄好呢?要不然我们到七宝市新开张的那个锦江春去罢。吃了那家馆子的酒,也不枉发了一回财。”说着两个行到七宝市来,行至街东,正看见六七个军人守着那五百缗钱,在那里同往来的行人说话。那个盗便走慢了,这个盗却抢上几步,大着声嚷道:“后面有贼!”那个盗翻身便跑,这些军士们听得,一齐上前捕了。那个盗便叫起屈来,对着这个盗说道:“我和你同伙做盗,已有十七八年,所得赃物又皆平分,不曾亏你。你怎能告捕我呢?我只得说明,与你同死了罢。”恰好崔安潜一马赶来,听了此话,便道:“你既知道我出了赏格拿盗,你如何不把他捉来?如今等他告发了你,你再说他是盗,也太迟了!”便把这五百缗钱,当着众人赏了这个盗,教了刽子手斩了那个盗,并杀了他的家小。从此诸盗互相疑虑,无处藏身,各自逃出西川去了。这安潜便召募了北方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成三千人,俱戴黄色军帽,号曰黄头军。又练了神机弩营一千人,再将原有军队勤加教训,倒将西川整治得十分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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