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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成都王大败一阵,心中甚恼,悔不听卢志、邵续之言,有怪陆机之意。有宦官孟玖,乃孟超之兄,极得成都王宠幸,合府中官将等欲望功赏者,皆先奉承孟玖,与之结识,方得重用,惟陆机兄弟轻藐他们。日前孟超有部兵抢人财物者,被诉于机处,机乃不责孟超,收其总旗官斩之,以正其罪。孟超不平,将铁驰入军中夺回。超顾陆机曰:“貉奴子焉可都督乎!”机诈作朦胧涵之。从事孙拯曰:“超武将也,敢如此无忌,欺罔总帅,何不斩之!”机曰:“今非行兵之际,安可杀之?且其兄孟玖有宠于王,乃府中第一人。吾为羁旅,既无下情于彼,当看成都王面,安可辱他?”一日,孟玖又于成都王前代父求为邯郸令,陆机固执谏阻曰:“此县为府掾冲资,岂可以黄门奴人之父为之!”孟玖深恨陆机,欲害无路。至是出兵失阵,其弟孟超被杀,又怪陆机不救,乃谮言于成都王曰:“殿下知此败之由乎?”成都王曰:“彼以天子为名,理顺气壮,兵将用命,故被所败。”玖曰:“非也。乃陆机被长沙王所说,承彼之意,挥兵回转,以致败也。”成都王曰:“何以知之?”玖曰:“陆机与长沙王面言:‘天子君也,殿下臣也。以臣伐君,大不道也。曾有人劝吾莫来领兵,以丘统、蔡克总之,我恐二人不肯忠于朝廷,故此承命而来。太尉放心,我决不有忘朝廷拜任元帅之大恩也。敢附逆犯上,以贻后世唾骂乎!’殿下不信,可召临阵将士问之,少不得有几个听得的。如无军人听得,则当问臣妄言之罪。”成都王听言大怒,即召临阵将官牵秀、和演二人问之。此二人平日谄谀孟玖,情契甚密,玖又暗地着人贿嘱二将。二将每怪陆机临阵叱喝,及是即从玖意,入见成都王,乃一词证之。成都王曰:“汝等是吾股肱爱将,不可屈排智士。”和演曰:“某等以战斗为事,亦不曾记意其言。但长沙王乃是后到,以言坐责士衡,某等只听得土衡答道:‘吾读儒书,岂不知顺逆二字。但在矮檐之下,不得不低头耳。日后自见好歹。’此数句吾固听得,其他不敢妄言。”牵秀曰:“吾所见者一节可疑耳:昨兵被其冲断,彼为帅主,当挥兵自十三里扎阵死战,焉致大败?士衡喝兵士退屯七里涧逆战,此是驱羊入阱,任其捉而屠之矣。故使折了许多军马衣甲、器械钱粮,挫尽锐气,众皆丧胆。以此观之,孟子玉似不诬也。”成都王听二人之谮,以为实然,即便大怒曰:“若留此等无义之徒,吾不知死所矣!”随命和演、牵秀二人收拿陆机斩之。机见牵秀至,不及更衣,即着随身白袷接秀入,问曰:“将军戎服至此,有何所事?”牵秀曰:“奉命收君。”机曰:“昨日战败,非我之罪,何乃独收我们!”牵秀曰:“王上言君有二心,见长沙王来,慢军致败。速请就缚,孟子玉已曾诉君过失,立等审证。”机曰:“既是孟玖陷吾,辨亦不免。将军少坐,容作一笺,明辞成都王,然后就戮。”写毕叹曰:“华亭鹤唳,可复得闻乎?不听孙惠良言,致受枉死,哀哉,哀哉!”机被收,不得见成都王而为所斩。和演等复请收陆云、孙拯治之。参军丘统、蔡克等流涕跪告曰:“机之心王之所知,机之枉王之弗觉。睹平日之行,知今日之事。宜宥云、拯,以全大王念交之美。”成都王见陆机之笺,恻然有宥云之意。孟玖揣知颖心,使人托事请成都王入内,即与牵秀等将陆云杀之。行路者亦悲机、云枉死之冤。

孟玖、演、秀恐人议己之短,乃将孙拯下狱,令酷吏拷究二陆交通长沙王情词,取招证失。孙拯受杖数日,皮肉见骨,终言陆机之枉。吏知拯忠烈不变,乃谓之曰:“二陆之枉,吾亦明晓,谁不知之?君何不自爱其身,而甘投汤火乎!”拯仰天叹曰:“今汉寇方兴,陆公用命,反被诛戮。吾蒙知爱,既不能救其死,安忍复从而诬之乎!”该吏义拯,代为善言回话,孟玖乃暗拟招词,命吏书写,吏不从,推与书手,作陆机交通长沙之意。有孙拯门人费慈宰,见吏恩抚孙拯,乃诣狱告言,愿舍命代为诉冤。拯反谕之曰:“吾自矢义不负二陆,死乃吾之所愿。诉亦不能免,休得惹咎。”慈宰曰:“夫子不负二陆,仆又安敢负夫子哉!”遂竟诣成都王处投状,辨二陆忠义无反背心,孙拯无辜,宜宥其罪,言甚慨切。成都王怜之,令出外伺候,召孟玖议之。玖乃暗地使人将孙拯、费慈宰一并杀之。当时满邺城远近,见陆家兄弟被其枉害,累及孙、费,行者尽惜之。后人有诗叹曰:

笑嗟二陆擅雄奇,饕禄危邦欠识机。古来将忌为三世,终受阉奴族屈诛。

第七十三回 关邺两兵围洛阳

不说成都王听孟玖之说,因兵败而枉杀陆机兄弟,且说关中李含、张方带兵犯阙,闻惠帝与长沙王大破成都王之兵,乃势沮不敢围城,乘机大掠洛阳之北境。千里内外,人民逃散,昼无烟火,不胜其害。报入洛阳,帝甚患之。长沙王曰:“张方之兵虽然强暴,无成都王之盛。但陛下带兵在后遥为护卫,以车驾先驱,将布帛前去,佯为犒赏,以善言慰使回兵,休害百姓。其军士见陛下亲至,又言犒赏,众必敛械以观陛下,不敢出战。因其无备,纵兵击之,靡不胜矣。”惠帝从之。乃命皇甫商、王瑚、上官巳、宋洪、陈珍、成辅、董拱等扮作扶驾之兵,步行随之,马皆佯作拽驾之用,鞍上盖以黄袱;以刘佑、宋淇、冯嵩、新将张驴督兵二万为护卫,远随于后。惠帝驾近方营,先命东海王带使臣持犒军敕诏,直至张方营中宣谕,李含、张方等乃戎服乘马,出寨接驾。惠帝遥谓张方曰:“卿等皆是忠义之士,何为从逆臣之言,兴兵攻朕!且朕有不道之处,卿等当上言谏诤,方为良臣。今无故出师至此,欲缚皇帝乎,欲夺洛阳乎?”张方不答。惠帝又曰:“朕知卿等被人所赚,至此军粮不给,将扰百姓,朕故亲自驾至此间,将有些小钱粮布帛,汝可领去给赏军士,暂回关中,休得在此使百姓惊恐。不日长沙王归藩,我自有宣诏到长安,与卿等定议,汝心听否?”李含、张方一时不能回答。长沙王闪在惠帝背后,见关中兵不作准备,各皆懈怠散乱,乃使惠帝复宣言曰:“汝等答又不答,退又不退,又不下马领赏,莫非思欲搏战以劫朕乎!”张方曰:“臣等焉有此意?但齐王罪不当死,而长沙王擅自诛之,以夺朝权,成都王檄合臣等,共纠其过耳。陛下若出长沙王,臣等即回关中而去。”长沙王听其所言,即将黄旗竖起,众将各皆跨马杀奔过去。刘佑、宋淇、丰引等五将分两翼抢进,伏兵四处拥至,喊杀连天。张方、郅辅急忙迎敌,早被王瑚戳死冯荪,皇甫商杀死卞种。上官巳直入中军,生擒李合。张方兵大败,退走三十馀里。长沙王知张方、郅辅、林成、马瞻皆勇,不去追赶,保驾回洛阳。

张方扎住,与众将共议进退之事。马瞻等曰:“今长沙王奉天子以令三军,我等何可与战!设使就胜,也无杀天子之理。不如且自回军,再议进取。”张方曰:“公言固是,但我军粮在寨,已皆失陷,关中甚远,如何去得!沿路劫掠居民,又非大将之体。今成都王退兵中路,相隔咫尺,不若径去见他商议,看他如何发落。他若许我回兵,必定应赴行粮,又且见我尊他,岂不两全其美乎?”众然其说,乃率兵至成都王处相见,禀说被算失粮回兵之事。成都王召众将议之。董洪、赵让曰:“兵者有进而无退,今虽伤折数万,还有十万之兵,足可为用。且张子正有兵六万,足能破长沙而困洛阳,何为一战即欲罢归,是自丧志也。且西兵一去,我势已孤,亦难独战,则七里涧之恨,永不能消。又恐复至邺城问罪,事亦难了,还当思计进取是也。”成都王曰:“昨者兵士见圣驾一出,即皆如羊遇虎,孤是所以虑而欲罢耳。”丘统曰:“不然,善用兵者能因败而致胜。今长沙王恃两战得利,不虞吾再进,此自然之理。亟宜协同张方之兵速趋七里涧,据其形胜,乃出其不意也。此到彼处,不过四十里之程,半夜可至,比及天明,营垒已成。吾等大兵俱去沿堤守住,彼纵出兵,无奈我何矣。那时或攻或守,看紧慢而行,有何惧哉!长沙王见吾兵逼近皇城,亦不敢出城立寨以战我等。脱彼无知来攻我等,我只固守莫出,待其疲敝,尽力杀他一阵。京兵一败,即皆逃入城中,闭门拒守矣。然后分兵把其门路,巡掠四方,阻其樵牧,我以足食之兵困一空城,不过半月,樵苏必竭。且府库久虚,民皆窘极,若一不给,即便生变,自然陷矣,何用战为!”成都王听言大悦,乃重款张方,给与粮仗,慰使与石超、牵秀引兵四万,靠晚衔枚先起,疾趋而进。再命马瞻、林成与王彦、和演引兵四万次发,以应前军。张方等驰至七里涧,方及半夜,即令军士分数十里筑成营垒,沿堤占截把住。后军四更又到,一夜皆完,极其牢固。天明时,成都王自至观看,心中大喜。

长沙王自杀败二处之兵,只道张方无粮必退,并不议及军旅。第五日早起,未及入朝,城外报至,言:“关中、邺城之兵乘夜复至七里涧,据住堤岸矣。”长沙王听言大惊,急令将官等领兵出战,阻其勿筑营垒。及兵至涧,已被守定。长沙之兵攻击,不能动。挨至午后,张方、石超、王彦、郅辅等分四路冲出,势不可当,京兵饥倦,抵敌不住,败走入城。次日复出,再战又败,遂被成都王催兵围住。困至半月,城中无援,樵苏困极,粮食欠缺,斗米千钱。诏命所行,不过一城而已。长沙王甚忧惧,南中郎将祖逖进言曰:“臣有一计,可退张方之兵。方兵一去,邺兵势孤,可以破矣。”长沙王曰:“计将安出?”逖曰:“臣前征汉之时,河间王世子司马晖欲夺衙博之兵配其部下,雍州刺史刘沉面斥不从。张方回兵,谤谮刘沉,河间王怪其忤己,遣人持书与争衙博之界,沉又巽辞直拒,以为封疆不可紊乱。河间王屡欲并吞雍州,无隙可指,故未及发耳,刘沉亦甚为之提备。此人素怀忠义,刚烈勇决。可下诏至雍州,言河间张方心包不道,兴兵犯阙,困帝于洛阳,不肯退兵。备辞慨切,令其檄会邻郡,兴兵袭取长安,则司马颙必召张方回兵,此围可解,乃孙子趋魏救韩之策也。”长沙王听计大喜,即奏帝差使臣持密诏星夜至雍州,告以国遭大难,逆臣犯阙,语意甚切。刘沉得诏,乃会僚佐共议,言:“朝廷被成都、河间兵困洛阳,今下诏命我檄会邻郡,袭取长安,以擒司马颙。然则何郡可肯助我?”众僚佐曰:“新平太守张光乃心王室,请他到共议,必有主意。”沉乃遣人飞马前去,邀请张光同来看诏。

光闻朝廷有诏,乃驰赴雍州。刘沉接入,以诏付看,张光东首流涕曰:“忠孝二字,五伦之先。人生在世,若无五伦以典,禽兽无异矣!今河间王不以汉寇为意,反乃骨肉自残,围帝于都城,党恶以犯上,不顾仁义,废弃纲常,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怒!名公若合衙博数郡之兵,奉诏讨逆,此不世之伟勋也,何为而犹豫哉!”刘沉曰:“但恐河间兵广势大,事有不济,反惹祸耳。”光曰:“今张方等远事洛阳,我兴大义,获枭逆臣,为国靖难,列名史册,树功云台,此我辈之幸也。设或不济,亦得效忠赴义而死,万载忠魂流芳不泯,不胜于助逆求生者乎!”刘沉听言,决意曰:“吾当蹈义而死,不为谄逆而生也!”乃遣其子往谕镇西将军衙博,衙博闻诏,泣而从之。遣人合荡寇镇东将军皇甫澹,起兵西赴。澹乃皇甫商之弟,见说张方围京,即起本部人马进屯郑邑,以备接应。刘沉、张光、衙博等合五万馀人,径袭长安,以牵制张方,救解洛阳之急。司马颙见刘沉等合兵来攻,乃连夜遣飞使趣张方回救长安。张方闻召,乃进禀成都王,言:“长安被攻紧急,臣欲回救,特来告知大王。但京城垂破,只在旦夕,大王切不撤围,少纵再合难矣。臣料刘沉非吾之敌,破之必矣,一月可以往返,大王须善耐之。吾留林成、马瞻部兵二万与大王调用,臣去就来。”成都王从之,遣方与、郅辅等将兵四万,掳掠洛阳近郊财物,就掳官私奴婢万人西去,救援长安。刘沉探知河间王去取张方回兵,乃催各部人马径渡渭水,连夜直捣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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