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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雇花船淫乱害友芜湖县沿江寻船

话说施兰卿与王世成二人,身无半文。要寻着这船,则可以取些银钱使用。况且施兰卿行李箱笼之中,非比王世成。伊乃素称殷实,家有万金。而且读书人与生意人两样行为,出门出路,一者难得,二者这样少不得,那样也是要紧。所以箱笼什物比众多两件。其箱笼中少有银洋财物约值一二千金。如今弄得腰无半文,岂不更加着急。王世成因其芜湖地方,尚有几家往来账目要去清理。倘得逐即算出,而亦可得一二百金,不过现在一时之难。自思还是我行李内无甚要紧。自东坝使用以来,约来不过剩得一百两光景,若然寻不着这船也就罢了。但是我要想阴谋施兰卿的钱财,而今弄得这个模样,好像大家没趣。如何想得动他的钱财到我手中来。心中思来想去,再作一个计较才好。施兰卿气的钝口无言,只是向王世成道:“此事如何是好?倘以寻不着这船,腰无半文,岂不要流落他乡,这便怎处?”二人正在江边上走来走去,搔头摸耳,无计可施。

忽然对面走来一个救星,年纪约有五十多岁。面上带一副墨晶眼镜,身穿二蓝大衫,元色马褂,厚底镶鞋。手中提一只鸟笼,正在江边上闲走闲走。忽见施王二人仓迫之状。此人乃与王世成一向生意往来主顾,也是六陈粮食行招牌就叫李德丰。在芜湖地面,也算得一家大米行。一见了王世成道:“啊,王兄请了。你几时得到敝处来,为何这等急迫之相。还有这位先生是你何人?”王世成一见李德丰店主来了,真正从天里落下一个救星来了。连忙愁容改笑脸答道:“李老兄、李老兄。久违,久违一向康健。宝号生意好?”李店主答道:“好、好、好。我问你,为何事二人急急慌张?”王世成道:“不瞒你说,我们在东坝雇了一只船,要到贵处来与几家往来行家结结账目。岂知这船不是好人,我们在船上多日,身子似乎困倦之极,想先上岸吃一碗茶、洗一个澡。少停再到船上搬取行李。岂知我二人大家粗心,上岸之时,并没身带分文。后到得茶坊,因要用着银钱,岂知大家没带。即时回到船中取钱,那晓得这船是个江湖上的拐子。等到我们到江边来寻船,这船早已去了。寻来寻去,影踪全无。况且这位施先生,他要来贩买货物。所带银洋有一二千金,都在这船上,一文都没拿起来,真正害人不浅。急煞我二人了。”说罢,号啕大哭。施兰卿更加悲咽不止。

李店主劝慰道:“不妨,不妨。不要急坏了,出门人推攀不起。同我来,先到我小行中去歇息歇息,再作道理。”一头走,一头说:“本当出门雇船,总要到船行家去。写定船票,到何处多少船金,写定他就不敢做出这些歹事来。你自己去叫船,即如寸步当心不离,他也要生出许多出了来算计人的。目下的时光,幸亏当今皇帝明君,常到江南地方私访。所以各处官府,办事认真。以致盗贼灭迹,然而盗贼不敢做,如今又新出这等软骗之局,胜于盗贼。故而出门人,总要格外当心。不可贪玩耍,恐误大事。”

三人谈谈说说,到了李德丰行内坐下。李店主一则念其与他父亲交易多年,现在与世成交易年数亦复不少。二则念他年纪轻轻的,初次出门做客,所以要上歹人的当。是以心中哀怜他们,格外厚道点待他。即留他二人住下,再三劝慰。王世成此刻心思已定,不过要与几家结算账目,现在账簿俱失去了,如何向别人算?只得央请李店主,一同到这几家,说其来意如此。所以几家行中照账算与他,总共算来,到又有二百多金。可怜这施兰卿心常闷倦不乐。所要用些钱文,必须向王世成身边取点用用。但只见其人本是良心不善,素来刻薄之辈。前者将施兰卿有了,则使用之时,挥金如土。如今要他的钱财使用,他就拿出那个老实手段出来。施兰卿见此光景,度日如年。巴不得身生两翅,一天就飞到自己家乡。又恨只恨腰无半文,天天要催王世成回家。不过总是明他几句钝头。那王世成心中一想:我要带他一同回家去,路上要许多盘缠,吃用他分文没有。要我一人独出,总不能容他过去。

一日,对施兰卿道:“我同你相好在前,如今大家弄得为难。虽在行家算出来的账,有这些银子。我要回家做本钱,要过日子,不能用完回去。你如今腰无半文钱,大小总妻妾二人会钞。即如回家路,路程遥远,费盘缠如何我与你。总然而你总要生过法儿来,大家商量商量才好。”施兰卿一想:事到其间,不得不然。即对王世成道:“你今同我一路回家,所以使用一切均要你出。我这里写一张纸笔与你,到写了个如数奉还,断不敢失言。你意下如何?”王世成道:“这点也好。但不知你肯写多少银子还我?”兰卿道:“我写五十两还你,可能过去?”世成不允,一定要他一百两足平银子。要写借契,方可同他一路回家。如其短少不肯等说:目下则你是你,我是我。各自分开,我不管你。兰卿一想,只得忍气吞声。倘有半句倔强他就不管我。我那时如何回家去?以此想来,只得向世成道:“当遵台命。”立即买了一个花古柬,亲笔写了一张借据。捧过来交与世成收好。世间上的事情,莫说瞒天昧己少人知,岂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当时即有过往神明知道,看他一场一节,做出这段瞒天昧己之事。拨转云头上奏天庭,凡世有这等事情,一本直奏上苍。听说如此如此,拍案大怒。随即着左右将善恶簿子来,一一记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皆为时辰未到。王世成因此造下这段恶孽,故而后来有这一段恶报。仍是为淫乱绝嗣,家产送与别人。看官,莫道这书为淫乱之书,其实是真正善书。劝世人莫作为非,总要正道而行。自有天理昭彰分毫不差的故事。有诗为证:

诗曰:

劝人莫生蛇蝎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所作所为终有报,丝毫到底不差分。

话说王世成与李店主告辞出来,惟施兰卿一路饥餐渴饮,回到家乡。此时施兰卿到家,满肚子气闷在心。用去多少钱财,吃了多少苦处。将王世成银子还去,从此杜门不出。安守本分,苦度光明,再不敢题起女色嫖院之事。心中分明知道王世成不是个善良心的人,不敢与他多言答话。王世成此一番玩耍,却未曾伤什么脾胃。他不过也晓得外面世情,出门利害,一心居乐,仍做六陈买卖。在于通州南门外,要算数一数二。一年一年到有些余积。即思已三十尚未娶妻,况且父母早已故世,又无亲戚,又无族内。孤身一人。谁则生意顺手,而终非了局。想要娶妻,又无人与说媒。朝思暮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要成了人家,生下一儿二女,则可以王姓香烟续接下了。现在手中有了钱财,要想妻子。每日早市生意做过,托嘱伙计看管,自己就到那大街小巷走走。巴不得认得个把妈妈、婶婶,谈谈说说,好便与他做媒。生了这个心思,所以每日总要出去走走。

一日走到小木桥头,看见素来认识的蒋妈妈。连忙上前,笑脸叫应他。蒋妈妈道:“王官人,你的生意好,到有工夫出来玩玩。”世成道:“不瞒你蒋妈妈说,无家无室的人,真真是苦的。今日出来,为因托那张家婶婶洗两件衣裳。”“原来如此(这么)。王官人呵,我到不晓得。看看你的生意好多了,这则个。我认到你早已定了亲,谁知你到今日还未曾定亲。真真大好人。待我去,妈妈来与你做媒人。待我来打听打听,不知那家有这个有福气的小姐,来嫁你这财主官人。”世成道:“蒋妈妈分外费心费心,如其给我做得成功媒人,我总要重重的谢谢你。”蒋妈妈一听此言,更加欢喜。暗想:“这个是端端正正的一票财饷,不要错过。”蒋妈妈自思道:“快不道我昨日夜里做得好财饷梦,所以今日遇着这个财神菩萨,真真一点儿也不错的。”便随口应道:“是哉,是哉。王官人你等我几天,我来回音与你。末者到我家里面去坐坐。”世成道:“不要了。待我明日再来说罢。”便大摇大摆走将过去。看看天色未晚,不免到那金家弄内闲步走走。抬头一看,只见那小墙门首,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将他上下一看,那女子知道有人看他,将身一扭,拿两扇小门关起,朝里面就走。王世成眼快,一见之下,他就胡思乱想。本是个好色之徒,看见人家女子,着实留意心内。一想:这个女子,生得如此品貌,实在体面。看他两眉好似新月湾湾,两眼犹如秋水滴滴。面庞好比海棠初放,乌云梳得的光,真真苍蝇歇不住脚。身上衣裳虽则布草,倒也十分清爽。裙底金莲,胜如出水红菱。见这女子闭门进去,他就走来走去,又走了七八转。巴勿得再走出来与我看一看。

一头走,一头想。亦不顾对面有人走来。刚刚那蒋妈妈也要走到金家弄里来,不想王官人也在弄内。里心一头思想里,一头走,就把蒋妈妈一撞。几乎把他撞倒。蒋妈妈连忙喊道:“阿呀,阿呀。得罪,得罪啊!不痛。”王世成猛然一看,原来是蒋妈妈。“阿妈妈得罪了。蒋妈不瞒你妈妈说,做生意欠出账头,明日着韩王官人的生心思。所以不曾看见你妈妈来到,把我这一手下下,得罪了。”蒋妈妈道:“王官人你慢点走,我有一句话与你说。”王世成即便立住脚头,听他怎样说出来。那蒋妈妈便叫一声:“王官人,王官人,你真真好福气、好运气。今日不是这走来也撞我,就想不出了。岂知拜佛不要上西天,神佛就在眼面前。哪、哪、哪,这里有个徐老爹。他的女儿生得人叫出众。真正一个再世的西施。不过有一样,听说前年攀过人来,就望了门。至今高不成低不就,尚未有对头。待我来向徐老爹说说看。况且这小姐又标致,又能干。做得一手好针线。王官人,王官人,你真真运气好。”王世成一听此言便喜笑言开。正是一拳打到他心窝里。便将手一拱道:“蒋妈妈,你若与我将这个媒人做得成功,我王世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就把你妈妈当作亲娘一样。我当重重的谢你。”蒋妈妈:“不须这样客气。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君子成仁之美,也是一桩好事。王官人你请放心,这桩事在我身上就是了。”一头走,一头说。忙快快的要紧去了。走了两步回转头来叫道:“王官人,王官人,在于三天之内包你有回家。”王世成连忙应声:“我明日在家但等你就好。”各人分开。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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