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门,景佑正自捧茶临窗而立,悠闲的看着远山,山本黛色此刻却是一片苍茫的灿烂白耀。
苏沅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有动,好怕走动惊醒了一幅画,如此的山水墨色好似仙,却带着暖。
朝颜低低的嘟囔,“他好久没有如此悠闲。”
苏沅摆了摆手,示意朝颜不要再说了,景佑回转过身来,看着她们淡笑,笑容如窗外白雪干净澄明。
苏沅有一瞬间失神,却马上眼睛亮亮的弯着眼睛笑,“这么早,昨夜的事情都忙完了?”
景佑微微笑着说,“没有比陪你更值得要我去忙的事情!”
苏沅脸一红,却没有低头,只是眼睛看向了别处,景佑却没有理会,一潭黑漆漆的眼睛仍是不紧不慢,丝毫不移的盯着苏沅。
朝颜走到桌子边大咧咧要阿佩给她斟茶,“你们啊?赶紧和我吃饭去,景佑你惯于来我这蹭饭,看来我以后要收银子了,要不早晚被你们这群吃白食的吃垮了我这个诺大的家业哦!”
说着真的好似无限苦恼。
逗得景佑和苏沅都笑了。
朝颜的玉纱坊平日的生意不是很忙,人家都是勤恳的对待来客,朝颜家的歌女却是动辄就不肯做生意,都是比着客还贵气的主,不过因为延康王爷经常来此饮茶,倒也没人敢来惹事。
家里伙计更是没事就上山打猎,也有歌女和伙计互相爱慕者,朝颜也做主成其好事。整个玉纱坊更像个大家庭。
今天的菜色都是家里伙计无事打来的野味,鲜美可口,苏沅连添了几次饭,朝颜却守着一盘青菜,苏沅给她布菜,她只是一味的喊腥,不肯吃。
苏沅看景佑,景佑挑眉也很疑惑。
什么时候每日吵着无肉不欢的长公主变成了素食者,好似一日之间据肉千里之外。
苏沅扒着饭,没有再多言,景佑看她俩这身装束,也没有再问。
吃过饭,歇了一盏茶,景佑起身说道,“走吧!”
苏沅和朝颜收了笑颜,朝颜吩咐了一下阿佩,就和苏沅景佑一起走了出去。
只是简单的大户人家的马车,没有丝毫王宫的迹象,三个人在车里,看着就要前去的道路,一时之间都没有在玩笑。
车行辘辘,顺着雪埋了的路,向着帝陵行去。
车驾先在山半腰处的王陵停住,离先帝的茂陵还有一段距离,这个山腰处却葬着延辉公主夫妻和延庆王爷夫妇。
苏沅跳身马车之外,雪映着光晃来,一时之间有些眼晕,立足不稳,景佑稳住她小臂,另一只手牢牢的扶住她。
苏沅欠身一笑,自己向前面走去。
朝颜和景佑跟在身后,诺大的陵园,总共分错落着十几座陵墓,苏沅漫步走进了父王的陵寝,只是陵园之外,却停住了脚步,没有在走进。
茫茫白雪之地,山下苍茫大地就在足下,她缓缓跪倒,眼望着陵内,却不敢入内。
苏沅心内默默念到,对不起,父王母妃,父母大仇,我却终究做不了什么……”
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宠溺,一时堵在心头,眼泪扑簌簌的流下,心内还有个遗憾,就是不能拉住白瑾晔的手,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女儿过的很好,也许皇家里有过太多的难言之痛,可是这个人让她觉得心安。
想到这里却又心内瑟瑟,可是白瑾晔真的也是如此想的么?
如果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可是如果不愿意,他为什么要舍命的救自己。
都是堵在心底的伤,每次触及都是钻心的痛楚。
景佑怕地上太过寒凉,上前轻轻的牵住苏沅的手,触手的肌肤沁凉的景佑心头一紧,用整个手掌将那个小小的手掌紧紧裹在其中。
他望着陵内,轻轻低语,“王爷,我会照顾好沅沅!”
苏沅一惊,回首看景佑,黑漆深眸,也是紧紧盯着自己。
他没有喊舅父,而是说王爷,苏沅苦笑,曾经她们都那么热切的希望,景佑喊岳父……
可是那都是过去……
苏沅没有坚持,径自走向了延辉公主和尉王爷的陵墓,景佑似有似无的叹息,打过来,轻似鸿毛却又似沉沉的铅块,落进心底。
最后才到茂陵,朝颜有些慌神,心内有些事情搅得心内有些不安,却看见苏沅悲戚,也尽力压制,上前拉住苏沅的手,苏沅侧身笑。
朝颜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拉住苏沅说道,“沅沅你知道么?我们年幼的涂鸦,真的在,真的是有的,父皇在陵寝内修筑了,一摸一样的情景!”
苏沅心内静静的钝痛,无论是什么,都该有被原谅的权利,可是这份原谅多么的艰难。
登基礼在这个月的初三按时举行,整个玉京普天同庆,日子还未到,所有的朝贺者却已经快要挤破了玉京的门槛,整个京城都是热热闹闹着,红衣,绿衣,彩衣纷纷,虽是寒冬腊月,却好似是夏日缤纷。
大红的的灯笼挂满了所有的角落,白瑾晔被景佑迎进玉京,虽然兵将都留在了近郊,可是景佑却是丝毫没有放松,苏沅暗地了观察,景佑布置在白瑾晔暂住的行宫左右的暗人,不是一般的多,可是这只是白瑾晔没有避讳自己安插的人呢,背地里,纠结的不知是怎么浩大的一场势力。
苏沅本来不愿意回玉京皇宫,朝颜虽然一直开心有人陪她,可是景佑一天几遍的来,此时他身份不同,到让大家觉得不适。
所以苏沅也就想了想,搬回了宫中,却没有再住进灵绮宫,只是在偏远的梓云殿里住下,这里本是幼时几个皇子和公主授课的地方,苏沅每日里只是在这里看看书,也涂画,好似无比清闲。
景佑虽然繁忙,却也总是抽出时间去看她,这几天,可能是天气变化,苏沅一直咳嗽不停,阿佩用冰糖熬了梨汁给苏沅,苏沅厌甜
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侍女,是朝颜的阿佩,朝颜因为怕云绿不再,苏沅没个熟识的人不方便,特地要阿佩来跟着,阿佩顿了冰糖梨汁给苏沅慢慢喝。
因为苏沅向来身体很好,此时咳嗽个不停,一直畏冷缩在床上,淡笑着看朝颜。朝颜一边剥着鲜橙,一边拿着暖炉嘟囔,“你呀,笑的不知道有多假,他就在玉京城里,你的决定却久久没有决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沅看着朝颜,有点愣神,“朝颜,不说我,讲讲你好了,嫁人行动怎么样了?”
朝颜不答,继而看着苏沅说道,“沅沅,虽然皇宫经过几次的人经过几次调整,可是还是不乏认识你的宫女,一旦要别人知道北纥的皇后在宫中,恐怕事情不好解释。”
苏沅咬着唇冷笑,“他知道!”
朝颜眼睛蓦地睁大,“谁?白瑾晔?”
苏沅点头,“我自从被赫连懿劫持后,他一直有人在我身边,可是却迟迟没有救我出来!”
朝颜纤长指甲不小心挤破橙瓣,汁液流到手指尖,有新鲜的香气弥漫了一室,苏沅轻轻的取出随身的布绢急着来帮她擦,一拿出,自己先愣住。
忍不住自嘲而笑,朝颜自己掏出手帕搽干净手指,伸手扯过苏沅紧紧攥着的手帕,单线条的地图,笔调细致略轻,是苏沅的笔法,有淡墨的笔划出的芍药,却笔调生硬,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是他?”
苏沅点头,想着,有些急,不禁又咳嗽出来,朝颜轻轻拍她后背。
苏沅笑,“我是怕自己妄作多情!”
朝颜哽在喉间的话尤为出口,只听到外面簌簌的脚步声,景佑披了件雨过天青色的披风走进,随手褪去披风,是明黄色的飞龙长袍,衬腰身英挺,面色如玉。
微笑着走进来,笑着坐在二人的下手,“我请了御医来,先看看病再谈不迟。”
苏沅淡笑,“好”
御医诊治只说是,天气寒冷,有些受风,多加休息自然会好。
苏沅耸肩一笑。
朝颜却看着景佑笑的促狭,眼角眉梢都是等着看热闹的神色,“听说,最近新皇就快要登基,可是立了几个才人,婕妤哦?”
景佑霎时竟有些赧颜,张口欲解释,却被苏沅先说道,“景佑哥哥就快要做皇上的人,立几个都是应该,我们该恭喜才是。”说着真的笑嘻嘻的向景佑躬身。
一瞬间,屋中被苏沅的话,好似瞬间冻住。
朝颜偷眼看景佑的脸色,如寒冰,眼眸漆黑似深不见物,却是怒,怒到深底的绝处。
景佑冷笑,“何苦如此对我?”
说罢大踏步向外走去,再也没回首。
苏沅看着那走出去的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的拒绝从回来就没有停止过。
朝颜看着景佑背影,张口痴痴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恃爱行凶么?沅沅,你何苦?”
“听说你死活不肯住进灵绮宫,他也顺了你心思,他**来看你,你却大多数时候假寐不理。”
苏沅低了头,“他是我的兄长,可是那种,不可能!”
朝颜斜了眼睛,低低说道,“你终究是我们中最清醒的人,他只是不愿懂而已!”
此时的彼此谁不是经历过风雨的人,谁的心上不是有了那一层厚厚的甲衣,只是有些人不愿醒而已。
阿佩带着一个小宫人走进,低声说道。
“公主,后天宫筵,皇上请了北纥君主和朝中重臣,要我告诉公主可以随长公主暂时去玉纱坊回避。”
苏沅一愣,看向朝颜。
朝颜点点头,景佑的布置,是否又加快了脚步?
当晚,苏沅随着朝颜的马车去了玉纱坊,景佑没有去送,可是马车出了朝轩门,那城门之上,高高的天青色衣衫如此熟悉。
朝颜回身去看,也只是空空的一声叹息,天气阴沉又欲雪,衬的那个身影如此孤寂。
总有那么多来不及,一次错过的,就是终生失之交臂。
岁月不待人,人也不能待,终究该怪的是谁,到此时只能苦笑。
苏沅咳嗽的声音没停,皱了眉歪在朝颜身上,微闭了眼,看上去无限疲倦。
朝颜不忍再说什么,只是攥紧了苏沅的手,也看着这白茫茫似无尽的雪。
车子绕过半个玉京,路过那么多小吃,赌坊,红灯,石桥,绕湖水,一路慢慢的行,那些雪片纷纷的落下。
苏沅歪在朝颜怀里,低声的哼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有附近的乐坊,叮当的琴音,恰是这首歌。
朝颜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晶莹,物是人非,原来真的是很难过的事情。
一曲采薇,断肠曲,哀中歌……
不知何时车子路过尉王府。
苏沅微微的笑,对着眼前粉饰一新的尉王府邸,对着那些执念多年的两小无猜,对着那曾经的青梅竹马,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
曾经的桃红柳绿,曾经的宫衫粉黛,都已经成为一个过往的梦境,不是我们当初不够坚持,只是造化弄人。
车子后的马蹄声,急速,飞快,一下下的奔近,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
苏沅喝停了马车,跳下车,整个人站在雪中,如星,看似璀璨,却好似远在天边。
对面马上的安景佑,眉耸春山,漆黑如墨的眼睛,有无限的柔情,暖的好似日光下骀荡春风,清似碧潭浅水,他微微笑,只是如此安静的看着她。
苏沅抿了唇,泪痕还没有淡去。
风太凉,她又忍不住咳嗽。
景佑飞身下马,将苏沅裹紧披风里,朝颜在车缝中看了一眼,眼泪偷偷摸了几下,心里酸酸的难过。
什么时候,大家都这样了?
景佑紧紧揽住苏沅,声音轻柔的好似怕惊醒了什么,“沅沅,能不能,再让我们重新来过?”
苏沅不语,只是揽紧了身边的人,剧烈的咳嗽掩盖了语声。
他忙乱的拍她后背,小声的哄劝,“慢慢说……我会等,我已经等了这么久,我不在乎再久一点。”
“对不起,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赫连懿会把你交给我,因为我必须对抗白瑾晔和二哥,我不能没有自己的联盟,而他也需要我,我只能如此,你不要怪我……”
他急急的解释,这些天一直不愿意说的话,终于都急急的说出。
苏沅强力的止住咳嗽,抬起头,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她伸出小手,如幼时玩笑,掩住景佑的唇,“景佑,我不在乎,我这些都不在乎……你难道不懂!”
她静静的看着他,眼睛的哀痛,好似沉沉的雾气,“我是北纥的皇后,我是白瑾晔的妻子,我没有回头的路了!”
景佑微笑,不答,轻轻的划开苏沅的额头上的发,冰冷的唇,凑上去,如此小心翼翼的吻,探试的印在上面,皱紧的眉宇上的难过好似麻痹了苏沅的心。
苏沅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留下,却终究咬着唇不再反悔。
景佑的手忽而锢紧了苏沅的胳膊,伏在她耳边,低声语道:“我要你后日随我赴宴,名为新晋婕妤。”
苏沅一愣,推开景佑,却看到那双深深的眼眸中的黑漆如墨,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暖,只剩下平静,那么的静,苏沅有一瞬间惊骇的颤抖。
“你疯了?”
景佑禁锢着苏沅,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要你,沅沅,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他再也不许她多言,拉着她上马,用外袍将苏沅紧紧的裹进去。
朝颜着急的下车,奔过来,正要上前制止,苏沅看过来,淡淡笑着的对着朝颜,示意朝颜不要乱动。
“姐姐,你回去,我明日会自己去玉纱坊!”
朝颜狐疑的看向景佑,眼中锋芒毕露,景佑点点头,微微一笑。
“算了,有些事情,终究要讲明白,可是景佑,如果沅沅少一根毫毛,我必要你多加十倍偿还!”
朝颜冷冷的放下一句话,不回头的上车离去。
苏沅咳嗽着,淡淡的说,“朝颜还是那么的霸道,可是为什么你变了?”
她眼中带着探寻,歪着头看向身后的男子,此时的安景佑让她觉得如此的陌生。
“沅沅,变的不只只是我?”
他的马很快,李亮将军的马跟在后面远远的一段,苏沅淡淡的问,“他现在是你的贴身侍卫?”
景佑一边策马一边说道,“他送你走,我本不想看到他,可是只有他在身边时,我才能得到一点关于你,我不知道的那些天的记忆。”
他低头,看着苏沅,“我只是想多知道一点,哪怕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苏沅心里一酸,什么都没有再说。
回宫的当晚,安景佑想册封苏沅为婕妤,最后终究没有做到,记入史册的事情,由不得他们胡来。
他寂寞的脸,好似惆怅无比,有如骤雪压竹,清泠的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