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一月的天气,一路之上,越往北去,反而雪越加深了。
路程便慢慢耽搁下来,所幸白衣和乌衣二人都是善于侦查和掩藏之人,堂堂北纥帝国皇家的暗人,如果这点事情做不好,回去后不会被青衣他们笑死才怪。
赫连懿的组织固然强大,可是此时碍于前面白瑾晔和瑾明已经开始了军事布置,双方的战事已经在暗中开始,只是还没有摆到明面上而已,赫连懿亦是自顾不暇。
战事未放到明处,不过是还欠一个给天下人看的说法。
苏沅本来就不喜欢闷在车驾之中,上一次是因为是出嫁,心情亦是茫然无措。如今故地重游,早就按捺不住。
朝颜因为有喜在身,不敢乱动,本来已经是车马劳顿哪敢再乱骑马。
苏沅习惯性的想掀起帘幕,透透气,可是一想到朝颜,怕她招风,又再次放下。
朝颜看她左右乱动的有趣,呵呵笑道,“直接穿了男装出去反而好,这样折腾,弄得我也不得安生!”
苏沅讪讪一笑,嘟着唇转心思。
得到朝颜提醒,不一会还真从白衣那讨了一套男子衣衫,李姑姑此刻正自忙着照顾朝颜,看到苏沅穿了衣衫就要往外去,赶忙唤道,“公主,天气这么冷,怎么就不爱惜身子。”
朝颜捂着手炉,看着李姑姑唠叨,苏沅一脸无奈。
自从李姑姑跟着苏沅出了皇宫,知道朝颜不但没有死还就要嫁人并有了孩子。
高兴的念了整整几天的佛爷,朝颜和苏沅都是不信神佛之人,却也真心的被姑姑感动。都是心中感念,对其更加尊重。
李姑姑自幼跟着蔡皇后,养成了爽利严肃的性格,对着这些照顾两个主子的丫头都是事无巨细的叮嘱。一天到晚搞得人反而很紧张,苏沅无奈索性只留了李姑姑一人在这个车驾之中照应。
朝颜低头饮茶,眼睛不是瞟一眼苏沅,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姑姑,你放心!我的骑射你还不放心么?”
李姑姑半跪在毯子之上,温言说道,“不是这么说,这么冷的天也要注意点才行,皇上临分开几次叮嘱我……”
苏沅一听搬出白瑾晔来,顿时眼睛一瞪,一晃身就出了帘子,知道这样下去又该是出嫁从夫那一套了。
李姑姑尚自低头在讲道理,此时一看人已经不见,正要拉开帘幕阻止被朝颜拉住。
“姑姑,让她去吧。”
李姑姑看看朝颜只得作罢,眼睛尚自不动睛的看着苏沅。
外面风冷,苏沅刚跨上马,便是打了个寒噤,一路上旧物依旧,只不过是一年战乱,反而多了许多空出来的房屋,竟是凋敝的不成样子。
正想着,胸中竟是一阵子的翻涌。不禁捂住胸口,抵住烦哦之感。
心想可能是被风呛住,也没有多想,只是仍是不舒服,最后索性退回车中。
……
如此几天,苏沅不时只是感觉胸中烦恶,想来也许是车子坐久了之故,只是却又嗜睡,也不愿意出去骑马。
朝颜和李姑姑暗自观察,这些事情自然逃不过二人之眼。
晚上一行人入住客栈,朝颜低声乌衣吩咐了几句,又跟着李姑姑相视一笑,苏沅看着心生狐疑,见到朝颜不说,却又不愿意问。
车行一个月有余,朝颜的身子也渐渐显出,苏沅扶着她慢慢步进房中,安置她吃饭,自己也跟着进食,竟是增了许多饭量。
李姑姑一直在旁边看着,眼中笑意浓厚。
不一会门外乌衣的声音传进,“皇后,王妃,人已经请到了!”
朝颜示意李姑姑,李姑姑赶紧将屋中帘幕拉起。
又步出外室,苏沅浅笑不语看着朝颜,“是大夫?”
朝颜翻翻眼睛,“什么都骗不过你!”
苏沅笑道,“药味这么浓重,怎么闻不出,身子不舒服么?”
李姑姑是在撑不住,低声说道,“公主,不是长公主,是给你!”
苏沅一愣,探寻的看向朝颜,朝颜点点头。
苏沅本来就是极其细心之人,此时回想自己这几日的状况,一时惊喜心酸,百味杂陈,上不确定的看着李姑姑和朝颜,“是真的么?”
李姑姑和朝颜低笑,“诊过了才作数,我们也是猜的!”
苏沅眼中清澈如水,竟是华光绽放,四月榴花娇俏,痴痴而笑。
白瑾晔银白色的战甲烈风下,梭梭而响。
苏沅的飞鸽传书昨日已到,看到书信的一刹那几乎心都欲跳出。
薄薄的一张纸,竟是捏出汗来,等到珍重的叠起,却发现纸张已破损不成样子。
今年的白瑾晔,已经快到而立之年,而他终于有了和她的孩子,虽然还未真正的出世,而在心底,他们万分珍重。
上苍终究给了他们孩子。
百里之外另一端,苏沅也抚着腹部,低头浅笑。
终究明白,快要为人母的喜悦和甜蜜。
顺安府邸之中,璃幽和云绿细致的布置了苏沅和朝颜的房室。
虽然不欲更多人知道,皇后即将回国,暂居顺安,但是白瑾晔还是通知青衣让云绿赶来照应。
璃幽低头柔柔对着云绿一笑。
云绿看着眼前的女子,却不知为什么生不出笑意。
只是抿唇点头。
为什么她还在此,云绿正然走出大厅,心中忽然生起一片不安。
夜晚,广月高阁的月光很凄清,天气乍暖还寒微微凉意,苏沅裹紧了身上的红色长衣,衣色如火映着身后剔透白梅,衬一身清朗。
这一晚,却不知等待的却是什么?
身后回雪风声而来,苏沅轻巧的回头,展颜一笑,笑意竟出奇清浅美好。
白衣的男子,长长的发在风中丝丝飘起,嘴角含笑,凤眼轻眯,抬头轻声道“你好似很乐意看到我?”
苏沅轻扬脸颊,红衣衬着脸庞有很润丽的色泽,更显的飞扬神色。
“故人相逢自然是很开心的才对。”
赫连懿看着苏沅,她风中独立,微显的身子,显得她和以前比更有几分娇嫩,脸上一直含笑,仿若闺中小女娇憨可爱。
不禁就此失神。
“你还当我如故人……”他哑然失笑,低头眼神宛转。
苏沅心里一动,她看的出,他微微的失意。
“可是赫连先生不会此次前来,单单只为了叙旧吧?”苏沅偏头轻声问道,笑意不改。
赫连懿看着苏沅,狭长的眼睛一时迷离,嘴角一抿笑,良久不语,最后硬生生将目光从苏沅身上扯走,凝视远处黑茫茫的夜空。
今夜的月光很淡,很清,于是夜色便很浓重,天似是很低,云暮垂垂。
苏沅的笑似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如此美,却是彼岸。
“你何必如此笑,这样的疏离。”他轻声的缓缓说道,手指扣着围栏,轻声的叩响声哒哒。“我就是来叙旧的而已。”
苏沅也面对着黑垂的天幕,瞭望远处几点微弱的星光,笑容清浅,不落的微笑,却没有了初时的绚烂。
“你的红衣很美,可是脸色太过苍白,还是挡不住倦色。”
苏沅无奈的笑笑,低头叹口气道,“我的对头都太过聪明,总是能轻易看出任何掩饰。”
可是听到他轻巧的道出,心里却是忽然轻松。
“他如此待你,你不怨恨么?”赫连懿仍是不徐不慢的说道。
“因为懂得他天地的抱负,所以不会怨怼,他亦是知我如此,才肯将整个后方交给我!”
“原来女子中也有这么木头的?如此硬气,变少了温柔!”
苏沅立时接道,“硬气如果能让这纷争早一日结束,我就硬气到底!”
赫连懿一叱而笑,“你就这么自负,你能让整个后方如此安稳下去?”
苏沅偏过头看着他侧脸,微笑道,“就在此处,你可以先拿自己试试,做一点不该之事!”
赫连懿豁然回头,话未落,却将苏沅逼到墙角,双手将苏沅整个围在墙角,眯起的眼中都是锋芒,此人胆寒。
苏沅仍是一脸轻笑,仰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赫连懿是个很好看的男子,不同于景佑的儒雅,不同于白瑾晔的英挺,却是邪气至极美艳至极。
如此的男子,竟是比女子仍美,却比任何男子仍狠辣。
锋芒过后,他眼中却慢慢淡然,苏沅几疑自己看错,竟是失落,如骨子来的悲哀。
她的笑,在他的眼中显得如此的绚烂,却亦是苍白,他看的出她的倔强,还有深处的软弱。
“如若我愿意放弃,你会跟我走吗?隐于山水小桥,看人间烟火!”
他忽而柔柔轻声道,苏沅未来得及回答的回答却被他的唇堵住。
凉薄的感觉一如那个初雪的冬日,如此毫无预兆亦是不给人喘息。
苏沅捂住小腹不敢动,广月高阁四周她设下将近万余兵将,可是没有她的命令没人敢动,她只盼着赫连懿不信中所言皆是骗她。
可是如此的人,谁能预料他到底下了什么注,有着什么底牌。
她不是赌徒,做不到压上全部,何况赌注是万千人命。
他的吻良久才罢,柔柔说道,“不要和我说,我只会碰白瑾晔的女人,这种话激不了我!”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腹,眼中满满的魅惑,“你知道,在我的眼里,你从来不是他的女人。”
苏沅不禁苦笑,手轻轻却坚定的拂去他的手,轻声言道,“可是你也知道,我是,我一直都只是他的女人!”
赫连懿的手轻轻的放开,背转过身去,低言,“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
苏沅看着他的身影掠上广月高阁,如一个影子般远去,那最后一句话似是无声的风轻轻的飘来,“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问你一遍……”
赫连懿的身影终于隐进月色里,再也不见,苏沅再也立不住,扶住墙头的手,微微的颤抖。
其实我明明知道答案,可是我忍不住再问你一遍。
像是冰凉的小手无意的拂过心头,苏沅不禁打个寒噤。
“白衣!”
“属下在!”白衣脸色铁青。
苏沅压下他和乌衣独自上了广月高阁,本来两个人宁死不肯听从,可是皇后旨意,他们却不能拒绝,此时听到苏沅唤声,立时飞身出来。
“我要白衣部的三十个顶尖暗人,一天内赶上十天前出境的粮草,暗中留下一半延迟十天后扮作商人送达,再在城中守兵中挑出两千下等兵,每日出城三十里练马,明日开始!”
白衣看着苏沅眼中立时一阵紧,粮草正是兵家的命脉,皇后此做法,就是说明十天前出去的粮草一定是让人盯上了。
“我立时去办。”
苏沅点点头,一切安排好,心内稍稍好受了点。
一步步在白衣的陪伴下走下广月高阁,忽而感觉腹中微微的疼痛,刚站住的脚步,却看到云绿快步跑来。
“公主,长公主……长公主!”
苏沅一颤,却听到云绿欢声说道,“长公主生了……”
满心的萧索顿时消失,苏沅只感觉一阵舒爽,泪水顿时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