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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尊儒术(1)

洪武元年二月丁未,诏以太牢祀先师孔子于国学,仍遣使诣曲阜致祭。使行,太祖谓之曰:“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朕今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今既释奠国学,仍遣尔修祀事于阙里,尔其敬之。”

四月戊申,元国子监祭酒孔克坚来朝。先是,大将军徐达至济宁,克坚称疾,遣其子希学见达于军门。达送希学赴京,希学奏言:“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见。”太祖乃以敕往谕之曰:“朕闻尔祖孔子垂教于世,扶植纲常。孔子非常人等也,故历数十代,往往作宾王家,岂独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国,蔑弃礼义,彝伦攸斁,天实厌之,以丧其师。朕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以复先王之旧。虽起自布衣,实承古先帝王之统。且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闻尔抱风疾,果然否?若无疾而称疾,则不可。谕至思之。”会克坚亦自来朝,行至淮安,遇敕使,拜命惶恐,兼程而进。既至,召对谨身殿。太祖从容慰问:“尔年几何?”克坚对曰:“臣年五十有三。”太祖曰:“尔年虽未耄,而疾婴之,今不烦尔官。但尔家先圣之后,为子孙者不可以不务学。朕观尔子资质温厚,必能承家,尔更加诲谕,俾知进学,以振扬尔祖之道,则有光于儒教。”克坚顿首谢。即日赐宅一区,马一匹,月给米二十石。又明日,复召至谕之曰:“尔祖明先王之道,立教经世,万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实有赖焉。故尔孔氏高出常人。常人且知求圣贤之学,况孔氏子孙乎?尔宜勉尔族人,各务进学。”因顾谓群臣曰:“朕不授孔克坚以官者,以其先圣之后,特优礼之,故养之以禄而不从之以事也。”

洪武二年四月己巳,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太祖谕之曰:“人有积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不求明师教之,岂爱子弟不如金玉耶?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功臣子弟将有职任之寄,教之之道,当以正心为本,心正则万事皆理矣。苟导之不以正,为众欲所攻,其害不可胜言。卿等宜辅以实学,毋徒效文士记诵词章而已。”

洪武六年九月庚戌,诏禁四六文词。先是,太祖命翰林儒臣择唐宋名儒表笺可为法者,翰林诸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进,太祖命中书省臣录二表,颁为天下式。因谕群臣曰:“唐虞三代,典谟训诰之词质实不华,诚可为千万世法。汉魏之间,犹为近古。晋宋以降,文体日衰,骈丽绮靡,而古法荡然矣。唐宋之时,名儒辈出,虽欲变之,而卒未能尽变。近代制诰表章之类,仍蹈旧习。朕尝厌其雕琢,殊异古体,且使事实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告谕臣下之词,务从简古,以革弊习。尔中书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笺奏疏,毋用四六对偶,悉从典雅。”

洪武十四年三月辛丑,颁《五经》《四书》于北方学校。太祖谓廷臣曰:“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夫《五经》载圣人之道也,譬之菽粟布帛,家不可无。人非菽粟布帛,则无以为衣食。非《五经》《四书》,则无由知道理。北方自丧乱以来,经籍残缺,学者虽有美质,无所讲明,何由知道。今以《五经》《四书》颁赐之,使其讲习。夫君子而知学,则道兴;小人而知学,则俗美。他日收效,亦必本于此也。”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丑,太祖诣国子监谒先孔子,释菜礼成,谕学官曰:“中正之道,无逾于儒。上古圣人不以儒名,而德行实儒。后世儒之名立,虽有儒名,或无其实。孔子生于周末,身儒道,行立德,教率天下后世之人,皆欲其中正。惜乎鲁国君臣无能用之者。当时独一公父文伯之母知其贤,责其子之不能从,则一国之君臣可愧矣。卿等为师表,正当以孔子之道为教,使诸生咸趋于正,则朝廷得人矣。”复命取《尚书。大禹》《皋陶谟》《洪范》亲御讲说,反复开谕,群臣闻者莫不悚悦。

十一月壬戌,太祖命礼部臣修治国子监旧藏书板,谕之曰:“古先圣贤,立言以教后世,所存者书而已。朕每观书,自觉有益。尝以谕徐达,达亦好学,亲儒生,囊书自随。盖读书穷理于日用事物之间,自然见得道理分明,所行不至差谬。书之所以有益于人也如此。今国子监旧藏书板多残缺,其令诸儒考补,仍命工部督匠修治之,庶有资于学者。”

洪武十八年十月甲辰,太祖谓工部臣曰:“孟子传道,有功名教,历年既久,子孙甚微。近有以罪输作者,朕闻即命释之。假令朕不知之,或致死亡,则贤者之后寝以微灭,是岂礼先贤之意哉?尔等宜加询问,凡有圣贤之后在输作者,依例释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己未,诏修阙里孔子庙宇。太祖曰:“春秋之世,人纪废坏。孔子以至圣之资删述六经,使先王之道晦而复明,万世永赖,功莫大焉。夫食粟则思树艺之先,衣帛则思蚕缫之始,皆重其所出也。孔子之功,与天地并立,故朕命天下通祀,以致崇报之意,而阙里又启圣降神之地,庙宇废而不修,将何以妥神灵,诏来世?尔工部其即为修理,以副朕怀。”

圣学

丙申五月庚寅,太祖尝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因谓侍臣詹同等曰:“三皇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而《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得而见。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经》,开闸圣贤之学,又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孔子之言,诚万世之师也。”

吴元年四月庚戌,太祖至白虎殿,见诸子有读《孟子》书者,顾问许存仁曰:“《孟子》何说为要?”对曰:“劝国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薄赋,乃其要也。”太祖曰:“孟氏专言仁义,使当时有一贤君能用其言,天下岂不定于一乎?”

洪武二年三月乙未朔,太祖与儒臣论《易》,至“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太祖曰:“人主职在养民,但能养贤,与之共治,则民皆得所养。然知人最难。若所养果贤,而使之治民,则国无虚禄,民获实惠。苟所养非贤,反厉其民,何辅于国哉?故人主养贤非难,知贤为难。”

辛丑,太祖与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论学术。太祖曰:“为学之道,志不可满,量不可狭,意不可矜。志满则盈,量狭则骄,意矜则小。盈则损,骄则惰,小则卑陋,故圣人之学,以天为准,贤人之学,以圣为则。苟局于小而拘于凡近,则亦岂能充广其学哉?”裕伯对曰:“诚如圣言。”

洪武三年二月辛酉,太祖御东阁,翰林学士宋濂、待制王祎等进讲《大学》传之十章,至“有土有人”,濂等反复言之。太祖曰:“人者国之本,德者身之本。德厚则人怀,人安则国固。故人主有仁厚之德,则人归之,如就父母。人心既归,有土有财,自然之理也。若德不足以怀众,虽有财,亦何用哉?”

洪武五年十二月己卯,太祖谓礼部侍郎曾鲁曰:“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于尧舜。然观其授受,其要在于允执厥中。后之儒者,讲之非不精,及见诸行事,往往背驰。”鲁曰:“尧舜以此道宰制万事,如执权衡,物之轻重长短,自不能违,而皆得其当,此所以致雍熙之治也。后世鲜能此道,于处事之际,欲求其—一至当,难矣。”太祖曰:“人君一心,治化之本。存于中者无尧舜之心,而欲施之于政者有尧舜之治,决不可得也。”鲁又曰:“尧舜之道,载之典谟者,无以加矣。至于修身理人,本末次第,具在《大学》一书。”太祖曰:“《大学》,平治天下之本,其可舍此而他求哉?”

洪武七年十二月甲辰,《御注道德经》成,太祖对儒臣举《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与圣人“去甚、去奢、去泰”之类,曰:“《老子》此语,岂徒托之空言,于养生治国之道,亦有助也。但诸家之注,各有异见,朕因为注,以发其义。”

洪武十七年四月庚午,太祖谓侍臣曰:“朕观《大学衍义》一书,有益于治道者多矣。每披阅,便有儆省,故令儒臣日与太子诸王讲说,使鉴古验今,穷其得失。大抵其书先经后史,要领分明,使人观之,容易而悟,真有国之龟鉴也。”

洪武十八年五月辛酉朔,太祖御华盖殿,文渊阁大学士朱善进读《心箴》毕,太祖曰:“人心道心,有倚伏之几。盖仁爱之心生,则忮害之心息。正直之心存,则邪诐之心消。羞恶之心形,则贪鄙之心绝。忠悫之心萌,则巧伪之心伏。故人常持此心,不可为情欲所蔽,则至公无私,自无物我之累矣。”

洪武十九年二月已丑,太祖坐东阁,因与侍臣论仁智。太祖曰:“圣人笃于仁,贤者不舞智。若姑息之仁,不为爱物,奸欺之有足以祸身。”又论天人相与之际,太祖曰:“天人之理无二,人当以心为天。”论俭,太祖曰:“不可俭者祭祀,然祭不可渎。不可俭者赏赍,然赏不可滥。”

洪武二年五月丁卯,太祖御华盖殿,侍臣进讲,因论人之善恶感召,亦有不得其常者。太祖曰:“为恶或免于祸,然理无可违之恶。为善或未蒙福,然理无不可为之善。人惟修其在己者,祸福之来,则听于天。彼为善而无福、为恶而无祸者,特时有未至耳。”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乙亥朔,太祖与侍臣观史,因论田子方贫贱骄人之说。太祖曰:“富贵者固不可骄人,贫贱者又岂可骄人?夫骄,凶德也,富贵而骄人,则不足以得天下之士;贫贱而骄人,适足以取辱于已。要之君子当以恭敬为本。子方之言,抑扬太过,盖有所激而言。”侍臣对曰:“诚如圣谕。”

辛巳,太祖召考试官陈宗顺等坐武英门赐食,谕之曰:“今日观《列子》邻人窃鈇之事,因思人之信疑皆生于心,信心必出于忠厚,疑心必起于偏私。夫信其所好,疑其所恶,乃人之常情,是故不可不察也。君之于臣,好而信之,谗言虽至而不入,恶而疑之,毁谤不召而自来。苟能以大公至正之心处己待人,则自无独信偏疑之私,其或反乎公道而不得好恶之正,未有不流于一偏者也。惟能好其所当好,恶其所当恶,信其所当信而疑其所可疑,则人无浸润之谗、形似之责矣。”又论五性之德,太祖曰:“小忠非仁,小节非义,足恭非礼,苛察非智,谅而不贞,不可谓之信。”遂给纸笔,令诸儒撰疑信论。

褒功臣

吴元年二月甲戌,大将军徐达遣人自军中来请事,太祖敕劳之曰:“古者帝王之兴,必有命世之士以为辅佐。成周伐罪,鹰扬奋兴。炎汉伏义,群策毕举,所以克集大功,启基隆祚者也。将军自昔相从,忠义出乎天性,然且沉毅有谋,端重有武,故能遏绝乱略,消弭群慝,建无前之功,虽古豪杰之士,不能过也。今克期来,所请事悉欲禀命而行,此贤臣事君之道,吾甚嘉之。但所请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识虑周详,不肯造次有违,诚社稷之庆,邦家之福。然将在外,君不御,乃古道也。自后军中缓急,将军从宜行之。”

十月丁巳,太祖宴功臣于西楼,既罢,谕诸将曰:“自古豪杰开基创业,非用贤能,何以集事?吾起于布衣,赖诸将相,化家为国。但累岁征伐,跋涉戎马间,其劳甚矣。近讨张氏,始不复亲行阵。大将军平章遇春等,能出死力擒王缚将,以成厥功,为一代元勋,光着史册,名垂不朽。吾推心腹以任之,彼竭心膂以佐吾,上下一心,故能至此。往年陈友谅既灭,惟诛其首恶,余有才者悉用之,岂但待以不死,虽剖心与语,而终自怀疑。间有英雄,一见与语,即复输心,出人左右,待之如一,无间新旧,使反侧自安。又若张氏之臣,不思为国尽力,惟贪金帛子女以肥其家,一旦摧败,万事瓦解,此近事明鉴也。及张氏既灭,惟大将军于货宝无所取,妇女无所近,其深谋远略,盖谓中原未平,民未苏息,岂可遽恃为安乎?尔等当如大将军所存,共图大勋,康济宇内。”于是诸将皆顿首谢。

教太子诸王

吴元年八月丙寅,太祖祀山川华,出斋次,颁胙于群臣。将还宫,顾谓诸子曰:“人情贵则必骄,逸则忘劳,夫贵而不骄,逸而知劳,智周万物,心体众情,斯为人上之道。故天道下济而岁功成,人道克敏而德业盛。历观往古,取法于上而治化于下者,皆由于此。今国家初定,民始息肩,汝能知其劳乎?能谙人情,则不至骄惰。今甲士中夜而起,扈从至此,皆未食。汝可步归,庶谙劳逸,他日不至骄惰。”诸子趋至,卫士闻之,莫不感悦。

十月乙丑,太祖遣世子标、次子樉往临濠谒陵墓,因谕之曰:“世称商高宗、周成王为贤君者,汝知之乎?高宗旧劳于外,知民疾苦,成王早闻无逸之训,知稼稿之艰难。故其在位不敢暇逸,能修勤俭之政,为商周令主。汝诸子生于富贵,未涉艰难,人情习于宴安,必生骄惰。况汝他日皆有国家,不可不戒。今使汝等于旁近郡县游览山川,经历田野,因道涂之险易,以知鞍马之勤劳,观小民之生业,以知衣食之艰难,察民情之好恶,以知风俗之美恶,即祖宗陵墓之所,访求父老,问吾起兵渡江时事,识之于心,以知吾创业之不易也。”于是命中书择官辅导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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