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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论孔子作春秋以辟邪说不当信刘歆杜预反以邪说诬春秋

春秋大义,炳如日星,而讨乱臣贼子之明文,仍茫昧不明者,邪说蔽之也,据孟子所言邪说暴行又作,孔子惧,作春秋,是孔子时已有邪说,邪说与暴行相表里,暴行即谓弑君弑父,邪说谓为弑君父者多方掩饰,解免其罪,大率以为君父无道,应遭弑逆之祸,而弑逆者罪可未灭,凡人欲弑君父,不能无所顾忌,有人倡为邪说,以为有辞可执,乃横行而全无所畏,更有人张大邪说,设为淫辞助攻,益肆行而相率郊尤,后世史书,于被弑之君,皆甚言其恶,如秦苻生史称好杀,刘裕灭后秦,得一老人亲见苻秦之事,云苻生并不好杀,苻坚纂国,史书诬之,刘知几史通云,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是也,金完颜亮史称淫恶,几非人类,由世宗得国后,令人以海陵恶事进呈者有赏,史称宋齐之主,亦极丑秽不堪,船山史论力辨其不足信,可见乱世无信史,而多助乱之邪说也,此等邪说,春秋时已有之,左氏一书,是其明据,传载韩厥称赵盾之忠,士鞅称栾书之德,弑君之贼,极口赞美,史墨云,君臣无常位,逐君之贼极力解免,而反罪其君,可见当时邪说诬民,故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致有弑君三十六之事,孔子于此[B242]然伤之,以为欲治乱贼,必先关邪说,欲关邪说,不得不作春秋,此孟子所以极推作春秋之功也,左氏原本国史,据事直书,当时邪说不得不载,正赖左氏载之,孟子方春秋时有邪说,益信孔子作春秋辟邪说之功益彰,此左氏所以有功于春秋也,至于左氏凡例,未审出自何人,杜预以为周以,陆淳柳宗元已之,或以为孔子,更无所据,据孔疏云,先儒以为并出邱明,刘逢禄以为刘歆窜入,例与传文不合,实有可疑,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一条,尤与春秋大义反对,杜预释例曲畅其说,以为君无道则应弑,而弑君者无罪,不知君实有道,何至被弑,君而被弑,无道可知,惟无道亦有分别,使如桀纣残贼,民欲与之借亡,汤武伐罪吊民,自不当罪其弑,若但童昏儿戏,非有桀纣之暴,如晋灵公郑灵公之类,权臣素有无君之心,因小隙而弑之,与汤武之伐罪吊民,全然不同,岂得藉口于君无道而弑者无罪乎,杜预于郑祝聃射王中肩一事,曲为郑伯回护,谓郑志在苟免王讨之非,焦循作左传补疏序曰,预为司马懿女婿,目见成济之事,射王中肩,即成济抽戈犯跸也,将有以为昭饰,且有以为懿师饰,即用以为己饰,此左氏春秋集解所以作也,锡瑞案预父恕与司马懿不合,幽死,预忘父仇而娶懿女,助司马氏篡魏,正与刘歆父向言刘氏王氏不并立,而歆助王莽篡汉相似,二人不忠不孝,正春秋所讨之乱贼,而左氏创通于刘歆,昌明于杜预,则左氏一书,必有为二人所乱者,故林黄中以君子曰为刘歆之言,刘逢禄以为歆窜入凡例,焦循以为预作集解,将为司马氏饰,孔子作春秋以辟邪说,后人乃反以邪说诬春秋,盖不特孔子之经,为所诬罔,即左氏之传,亦为所汨乱,致使学者以左氏为诟病,若歆与预乃左氏之罪人,岂得为左氏之功臣哉,读左工者于此等当分别观之,一以孔子之春秋大义断之可也。

论左氏采各国之史以成书读者宜加别白断以春秋之义

左氏采各国之史以成书,作者意在兼收,读者宜加别白,或古今异事各有隐衷,或借儆其君,自有深意,或阿附权臣,实为邪说,未可一概论也,所谓古今异事,各自隐衷者,古者诸侯世爵,大夫世卿,卿命于天子,与诸侯同守社稷,故臣皆以社稷为重,如崔子弑齐君,晏子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与孟子社稷为重君为轻之义,若合符节,孟子言诸侯社稷,则君属诸侯,说春秋义国君死社稷,国君亦属诸侯,或疑孟子之言为过,又疑晏子不死为无勇,皆未晚古义也,又如晋范文子鲁叔孙昭子,皆使祝宗祈死而卒,杜预以为因祷自裁,夫二子不惜一死自明,文子何不以死卫君,昭子何以死讨季氏而复君,而二子不为者,彼自祖宗以来,世有禄位,外虽忧国,内亦顾家,故宁亡其身,而不肯亡其家,文子之祈死也,恐与三同夷族也,昭子之祈死也,以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观于宋公孙寿辞司城,使其子意诸为之,谓去官则族无所庇,虽亡子,犹不亡族,可知春秋世卿,以族为重,非如后世大臣起自田间,其位既非受之祖宗,其死亦无关于家族,忠义奋发,可无内顾,此则古今异事,而古人之隐衷,不尽白于后世者也,所谓借儆其君,自有深意者,如卫侯出奔齐,师旷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又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危言激论,令人悚然,借儆其君不嫌过当,孟子有土芥寇雠之言,有残贼一夫之戒,皆封齐王言之,或疑孟子之言未纯,盖不知为讽,师旷之意,犹孟子之意也,所谓阿附权臣,实为邪说者,如鲁昭公薨于乾侯,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也,封曰,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夫简子晋之权臣,正犹鲁之季氏,为史墨者当斥季氏之无君,戒简子之效尤,乃盛称季氏而反咎鲁君,且以君臣无常位为言,则真助乱之邪说矣,君尊臣卑,比于上天下泽,何得以雷乘乾与陵谷之变,为君臣无常位之比哉,师旷与史墨两说相似而实不同,一封君言,则不失为纳约自牖,一封臣言,则囗足以推波助澜,国史并记之,左氏兼存之,读者当分别观之,而是非自见,不当不分黑白,而概执为春秋之义也。

论左氏所谓礼多当时通行之礼非古礼杜预短丧之说实则左氏有以启之

朱大韶左氏短丧说曰,晋书杜预传议曰,周景王有后世之子丧,既葬,除丧而宴,叔向不讥其除丧,而讥其宴乐,则是既葬应除,而违谅ウ之节,按杜预短丧之说,固为名教罪人,实则左氏有以启之,诸传所载文元年晋襄公既祥,朝王于温,襄十五年十二月,晋悼公卒,十六年春,平公即位,改服修官,囗于曲沃,会于溴梁,晋侯与诸侯宴,使诸大夫舞,歌诗必类,传载其事,而无贬刺之文,昭十二年晋侯享诸侯,子产相郑伯,请免丧而后听命,晋人许之,礼也,六月葬郑简公,未葬而请免丧,则既葬即除丧矣,以此为礼,此杜预所藉口以诬世者也,襄九年五月穆姜薨,冬十二月同盟于咸,晋侯以公宴,问公年,曰,可以冠矣,季武子对曰,君冠,必以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以先君之祧处之,今寡君在行,请及兄弟之国而假备焉,公还及卫,冠于成公之庙,假钟磬焉,礼也,按杂记曰,以丧冠者,虽三年之丧可也,既冠于次,哭踊者三,乃出,此谓孤子当冠之年,因丧而冠,故曾子问曰,除丧不改冠乎,明不备礼,穆姜襄公囗祖母,承重三年,公年十二,未及冠,又因丧冠而用吉冠,此何礼也,文元年穆伯如齐,始聘焉,礼也,凡君即位,卿也并聘,践修旧好,要结外援,好事邻国,以卫社稷,忠信卑让之道也,襄元年邾子来朝,冬卫侯使公孙剽来聘,左氏并曰礼也,凡君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也,二年春王正月,葬简王昭十一年五月齐归薨,大于比蒲,非礼也,孟僖子会邾庄公,盟于祥,礼也,按聘礼,于聘君曰,宰入告具于君,朝服出门左南乡,于所聘之君曰,公皮弁迎宾于大门内,始即位必相聘,则两国之孤,并须释服即吉礼,经又曰,聘遭丧,入境则遂,不郊劳,不筵几,不礼宾,遭大夫世子之丧,君不受使,大夫受于庙,其他如遭君丧,此已入竟而遭所聘君之丧,非因即位而聘,又曰,聘,句君若薨于后,入竟则遂,赴者未至,则哭于巷,衰于馆,赴者至则衰而出,云入竟则遂,若未入竟,则反奔丧矣,岂有君丧未期,而使大夫朝服出聘乎,丧三年不祭,不以纯凶接纯吉也,囗尝之礼尚不行而要结外援,舍其本而末是图,此何礼也,昭十年晋平公既葬,诸侯之大夫送葬者,欲因见新君,叔向辞曰,大夫之事毕矣,而又命孤,孤斩焉在衰囗之中,其以嘉服见,则丧礼未毕,其以丧服见,是重受吊也,大夫将若之何,皆无辞以封,引彼证此,自相乖刺,而郑箴膏肓曰,周礼邦交世相朝,左氏合古礼,按父子相继曰世,非谓三年之中必相朝,依礼,三年丧毕,当先朝天子,不得诬,周官丧服斩衰章一曰,君天王崩末葬,而诸侯自相朝,此何礼也,君母之丧服斩,盟礼非皮弁即朝服,以大为非礼,而以盟为礼,此何礼也,文二年襄仲如齐纳币,礼也,凡君即位,好甥舅修婚姻,取元妃以奉粢盛孝也,孝,礼之始也,按公羊曰,三年之内不图昏,董子曰,纳币之月在丧分,故谓之丧取,而箴膏肓曰,僖公母成风主昏,得权宜之礼,按礼为长子三年,无论成风,不当主昏,即主昏亦须礻覃后,凡事可以权,三年之重,无所谓权,郑此说所谓又从而为之辞,左氏习于衰世之故,以非礼为礼,不知春秋所书,皆直书其事,不待贬绝,而其恶自见者也,锡瑞案郑君云,左氏善于礼,实则左氏之所谓礼多春秋衰世之礼,不尽与古礼合,故左氏亦自有矛盾之处,以如大为非礼,载叔向辞诸大夫欲见新君,非不知吉凶不可并行,而于他处又以为礼,此矛盾之甚者,朱子曰,左氏说礼皆是周末衰乱不经之礼,无足取者,陈傅良谓礼也者,盖鲁史旧文,未必皆合于春秋,其说是也,郑异义谓诸侯岁聘间朝之属,说无所出,或以为文襄之制,则郑君亦知左氏之礼,不可尽据,而箴膏肓又强为饰说,至以丧娶为合权宜不亦谬乎,朱大韶左氏,可谓辞严义正,三年之丧,在春秋时已不通行,故滕人有鲁先君亦莫之行等语,左氏序事之书,据事直书,不加褒贬,自是史家通例,其所云礼,为当时通行之礼,亦不必为左氏深咎,惟文元年穆伯如齐始聘,文二年襄仲如齐纳币,襄元年邾子来朝之类,乃左氏自发之凡,杜预且以凡例皆出周公,是周公已制短丧之礼,且制丧娶之礼矣,此则万无可解,即袒左氏者,如沈钦韩等,亦无以申其说,必如刘逢禄以凡例为刘歆增窜,乃可以为左氏解也。文公丧娶,在三年外,惟纳采问名,犹在三年之中,故左氏不以为非,公羊受经子夏,子夏作丧服传,讲丧礼最严,故公羊云,三年之内不图昏,此公羊有师授,左氏无师授之一证,杜孔乃曲为左氏解,以为文公纳采,在为太子之时,此所谓又从为之辞,亦非左氏意也。

论春秋是经左氏是史必欲强合为一反致信传疑经

左氏叙事之工,文采之富,即以史论,亦当在司马迁班固之上,不必依傍圣经,可以独有千古,史记汉书,后世不废,岂得废左氏乎,且其书比史汉近古,三代故实,名臣言行,多赖以存,如纳鼎有谏,观社有谏,申名子之对,御孙别男女之贽,管仲辞上卿之飨,魏绛之述夏训虞箴,郯子之言纪官,子革之诵祈招,且有齐虞人之守官,鲁宗人之守礼,刘子所云天地之中,子产所云天地之经,胥臣敬德之聚,晏子礼之善物,王应麟汉制考序,尝历举之,顾栋高陈澧皆引之,以为左氏之善矣,然左氏记载诚善,而于春秋之微言大义,实少发明,则陆淳春秋纂例,尝言之矣,或间无经之传,有仁义诚节,知谋功业,政理礼乐,谠言善训多矣,顿皆除之,不亦惜乎,曰,此经,春秋也,此传,春秋传也,非传春秋之旨,理自不得录耳,非谓其不善也,且历代史籍善言多矣,岂可尽入春秋乎,其当示于后代者,自可载于史书尔,今左氏之传见存,必欲耽玩文彩,记事迹者,览之可也,若欲通春秋者,即请观此传焉,锡瑞案陆氏自言其所作集传,不取左氏无经之传之义,治春秋者皆当知此义,分别春秋是经,左氏是传,离之双美,合之两伤,经本不待传而明,故汉代春秋立学者,止有公羊,并无左氏,而春秋经未尝不明,其后左氏盛行,又专用杜预集解,学者遂执左氏之说,为春秋之义,且据杜氏之说,为左氏之义,而春秋可废矣,分别春秋左氏最明者,惟唐大中时工部尚书陈商,立春秋左传学议,以孔子修经,褒贬善恶,类例分明,法家流也,左邱明为鲁史载述时政,惜忠贤之泯灭,恐善恶之失坠,以日系月,修其职官,本非扶助圣言,缘饰经旨,盖太史氏之流也,举其春秋,则明白而有识,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徵,杜元凯曾不思夫子所以为经,当与诗书周易等列,邱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班固等列,取二义乖刺不侔之语,参而贯之,故微旨有所不周,宛章有所未一,此议载令狐澄大中遗事,孙光宪北梦琐言,陈商在唐代不以经学名,乃能分别夫子修经与诗书周易等列,邱明使史与史记汉书等列,以杜预参贯经传为非,是可谓卓识,其谓左传非扶助圣言,即汉博士云,邱明不传春秋之说也,非缘饰经旨,即晋王接云,左氏自是一家言,不主为经发之说也,经史体例,判然不同,经所以垂世立教,有一字褒贬之文,史止是据事直书,无特立褒贬之义,杜预孔颖达不知此意,必欲混合为一,又无解于经传参差之故,故不能据经以正传,反信传而疑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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