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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3)

《太炎文录续编》有《救学弊论》,多根据过实之传闻。盖所失固有,而迹其大较,则晚近学术界颇能张皇幽眇,其人固多出于学校,不可诬也。又谓元、魏、金、清习于汉化,以致覆亡之后不能复兴,以戒今人慕习远西文物为可虑。信如此说,则当极诸蓁忄丕,不必从事文明矣。余昔固与太炎共鸣于《国粹学报》,彼时乃以挤覆满洲政权为职志。以民族主义之立场,发扬国粹,警觉少年,引入革命途径,固不谓经国致治永永可由于是矣。且所谓保存国粹者,非言事事率由旧章也。而论治则以人群福利为本,以共达大同为极。岂可久滞种种区分,若种若国若贵若富而不悬一共达之鹄!夫使人尽得所,生活无歉,必不为人所亡。不然,徒守茹毛饮血之俗,则太古之族存者几何!

太炎不能书而论碑版法帖,盖欲示无所不知之博耳。然所论书丹,自谓前人所未说,亦不诬也。又谓意者古人悉能题壁,题壁有力故书丹自易,此见亦佳。韦仲将题榜,身悬百尺之上,可见当时门阙扁额,皆重墨迹,且悬之而后书也,则书丹亦犹此矣。今人不独不善题壁,亦不善题襟,余尝悬纸于壁而书之,竟失平日书体,以此知米颠书从此入,大是良法。

太炎为袁世凯幽居于北京钱粮胡同时,以作书自遣。日有大书,尝书“速死”二篆,大可尺五六,悬之屏风,遂趣其长女以自缢。然此二篆颇有二李、二徐之笔意,计当不存矣。

《太炎文录续编》有《吴彦复先生墓表》,信史也。有《黄晦闻墓志》,亦信而少简,于晦闻之介无称焉。太炎之初被幽于龙泉寺也,晦闻亦有书致李仲轩,盖与余约共救之也。

从夏瞿禅假得章太炎《自定年谱》读之,其记三十一岁避钩党南渡,至台湾,谓为日本人所招。然彼时清廷实有命逮太炎,黄仲丈得讯以告孙颂容丈,容丈告其从妹夫宋平子先生。宋先生以告余师陈介石先生。师与宋先生皆太炎友也,即促太炎避地,乃应日本人之招耳。其四十四岁在东京时,余游日本,即往访之。太炎与其长女、女夫龚未生局趣东京乡间一小屋中,与余谈历数时,留余饭,犹不忍别。其饭配仅大蒜煎豆腐一味也。余劝其归,愿为疏通于浙之当道。太炎亦望归,时浙以秋霖灾遍全省,浙东数不靖,而太炎故乡余杭县亦有事,惧反为太炎累,未言,而武昌军兴矣。太炎亦以十一月归上海,寓爱俪园,余日趋与划策,会章笛秋为江苏都督府总务厅长,秘书长则应季中丈也。与余谋,欲治一日报,为革命鼓吹,延太炎为社长,即《大共和日报》是也。余旋就浙江都督府秘书,而此报遂由太炎而为其所主持之政党机关报焉。其四十七岁所记为“袁世凯幽锢”一节,称陆建章慕爱先达,相遇有礼,可谓君子可欺以其方矣。建章所杀革命党岂胜指数,乃慕爱太炎耶?建章鹰犬也,受世凯旨,世凯不敢加害于太炎,畏人以此为口实,而又知太炎书生易与,故令建章阳为慕爱而阴实幽锢。其在龙泉寺绝食,余与黄晦闻各致书李仲轩,请其为言于世凯,释太炎之锢,仲轩不敢言也。其由龙泉寺移钱粮胡同也,先住本司胡同一医家,医即建章之属也。及居钱粮胡同,一切皆由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遣人为之经理,司门以至司庖,皆警厅之侦吏。太炎惧为所毒,食必以银碗银箸银匕,盖据《洗冤录》,谓银可验毒也。其宾客往来者皆必得警厅之许然后得见,其弟子中唯朱逖先可出入无阻。余初往亦不得入,其后乃自如。盖侦吏知余与太炎所言不及时事也。其后太炎复以郁居绝食,逖先私袖饼饵以进。太炎斥之,掷其物。比为余知,已第三日矣。余晨八时抵其寓,太炎卧重衾中,唯吸水及纸烟。时方隆冬,所寓屋高且大,不置火,以太炎谓世凯有阴谋,或以煤毒致其死也。余自朝迄更起,被大衣不敢卸,不得食,规以义,劝以情,初则百方不能动之。其拒余也,则引《吕览养生》之言“迫生不若死”。经余委宛譬谕,旁晚乃涉理学家言,少得间矣。及更起,余见其情可食矣,乃谓之曰:“余来一日矣,未有食也,今欲食,先生陪我,可乎?”太炎始诺。余乃自令其司庖者煮鸡卵两碗来。庖者以进,余即以一碗进太炎,而余不食,知其饿,可再进也,果然。及其食毕,乃辞出。其司庖与司门者,皆肃立以谢余。自此余出入益自如而得间告以消息。会马通伯欲以其所著《毛诗》故,得太炎之审正,余乃引通伯以交太炎。通伯故炳湘乡人,又称耆宿,而时为参政,为言于炳湘,监视得少宽。而余与太炎因谋倾袁事,余以明年即为洪宪元年,故辞北京大学教授事,将南归。时有总统顾问廖容者,故余门人,曾率兵惠州,王和顺部也。容时时以读书来受益,余因嘱其归,纠旧部以讨逆。容受命,而余先行,与太炎别,太炎泫然,平生末见其若此也。自此以后,政海澜翻。太炎游说西南,不暇宁居;而余舌耕养亲,久居故都,与太炎仅二面耳。一为九年,余为外姑之丧南归,道经上海,访之于也是庐,高朋满座,皆纵横捭阖之俦也,余起居之即别。二为廿一年,太炎至北平,余一日清晨访之,以为可以叙旧语。乃太炎未起,起而盥洗事已,方相坐无多语,而吴子玉以车来速,余素不乐太炎与闻政事,盖太炎讲学则可,与政则不可,其才不适此也。徒能运书卷于口舌之间,观此所载,几若洞照无遗,亮猛复出,而其实每违于事势,然四方当局皆重其名而馆之,亦实非能尽用其言也。故观其与子玉亦若沆瀣相得,知不可谏,即辞而行。余于太炎谊在师友之间,得复一见其平安,亦无他求,而从此竟人天异域矣。今日思之,亦有黄垆之痛也。

访章太炎夫人。夫人以余与太炎旧交,述炎丈晚年以旧学不传为忧,而投贽者遂众,所进者杂,规之未能止也。炎丈既从怛化,而门下自旧日诸大弟子如朱逖先、汪旭初外,新进如潘某及某某尚可称为无忝,而率藉此标榜以为己利,尤以沈某为甚。上海太炎文学院之设,即为若辈所以为资者。及经多方经营得以立案,而若辈造为高自标榜之语,忽焉星散,如此者非一二事,未亡人以为苦也。余不详炎丈晚年事,其逝世后及门所为更未有所闻。夫人之言,必有所苦而发,记之以见学术林中亦复戈矛森立也。

三十一年四月廿二日,章太炎夫人与夏瞿禅来访。章夫人贻余《章氏丛书》三编,然皆太炎杂文,其中实多不必存者,盖酬应及有润笔之作,不免多所迁就,如太炎之文学,无此已堪百世也。及门以广搜为贵,故片纸只字,将在所必录矣。谈次,颇及炎丈往事,夫人因及炎丈被幽北京钱粮胡同时,袁世凯使其在上海之讠刺机关,多方谋致夫人于北京,自有所用意也。夫人断然不往,因以此为章氏尊卑所不谅,炎丈亦有不满之词。后虽得白其情于炎丈,而时则北京某报居然以炎丈夫妇仳离之事载矣。余乃以一事质夫人:“当余十八年任教部抵都,时黄季刚教授中央大学,余于一日傍晚抵其寓,盖以与之不见数年,得一谈为快也。因询及炎丈,而季刚语余曰:‘章先生甚恨你。’余愕然。余思虽与炎丈近时踪迹多疏,若言往昔,炎丈与余固信义相孚者也,何事乃甚恨余?复问季刚,亦止唯唯而已。未知夫人亦曾闻及炎丈有所以恨余者乎?”夫人慨然曰:“北京某报之诬余,即出季刚。季刚好造生是非,其言实不可听,此人为文人无行之甚者。”因历举其事。有为余所知,有为余所未知者。季刚为人在其同门中,如朱逖先、马幼渔、沈兼士辈固习知之,会集闲谈,辄资以为助。忆其将离北京大学时,其同门者皆厌与往来,唯钱玄同犹时过之。一日,余往谈甚久,季刚若倾肺腑,且约越日午饭于其家,期早至为快。乃及期而往,则季刚高卧,久候而后出。时至午矣,余腹枵矣,然绝无会食之象。逮午后一时余,余饥不可忍,乃陈宿约。季刚瞠然曰:“有是乎?余忘之矣!”草草设食而罢。余始信其同门之言。及其后为同门者所挤,而胡适之因利用以去季刚。季刚不善积,得束修即尽,至是无以为行,复依余为周旋于蒋梦麟,乃得离北京也。不意又造作炎丈恨我之言,殊未悉其意之所在。

刘崧生

智影顷语余,刘崧生病数月矣。医者疑为肝炎,不治之疾也。余于崧生相识已晚,“五四”运动时,嵩生方居北京,为律师,有藉藉名。即挺身为各校被捕学生义务辩护,余钦服其人。十年六月三日,新华门之役,余为徐世昌所讼,崧生亦愿任辩护,其好义如此。越年,余乃得与交。崧生福建人,善别味,其庖丁治馔美。时广东郑天锡、黄晦闻,浙江陈伏庐丈及汤尔和、余越园、蒋梦麟,皆与嵩生善。有一时间,轮流为东道,每星期一会,限费不多而馔必精美,然唯崧生与天锡家为最佳,天锡且自治馔,材料必校锱铢也。每会高谈大嚼,极酒酣耳热之兴。其后余与晦闻、梦麟皆离故都。二十年,余复至而崧生南行,不相闻问。前年一遇于道,略语而别。今闻智影言,即托转询嵩生寓址,亟欲访存,而今晨读报,乃见其讣矣。回忆前情,不胜腹痛。三十年九月廿四日也。

刘崧生与余越园皆喜骂人,然嵩生不妄骂。嵩生故属进步党,尝为国会议员,然未尝就仕途。越园亦异之,近尚欲谋得国民大会代表也。

嵩生、越园饮酒量皆弘。尝在崧生家,饮百廿年前绍兴酒及七十年前绍兴酒,酒皆成膏矣,非以新酒和之不能饮。百廿年者味极醇,入口几如饮茶,而齿颊皆芬。

罗文干

三十年十月十八日,报载罗钧任没于广东乐昌县。钧任名文干,留学英国,治法律学。建国初,任京师总检察厅检察长,检举袁世凯叛国称帝,大得称誉,其胆识固可服也。十年,王亮畴宠惠组阁,钧任长财政,力任整顿。而陆长张绍曾谋取王以自代,与众院议长吴景濂等以奥款事,白总统黎元洪,将钧任迳交法院看管。然莫须有之狱终白,而钧任之廉洁转为世信。其后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特别费用余而不入私囊,则殆自来所未有。钧任与亮畴同乡同学,同得时誉,然亮畴之骨气远逊钧任也。亮畴内阁既为绍曾等所毁,钧任被逮,亮畴不能以去就争,而犹思恋栈。时余佐汤尔和为教育次长,亮畴辞职之前夕,与外长顾少川维钧等集尔和家,亮畴不欲因钧任事而去职,谓尔和曰:“你是医生,当知医生以救人生命为务。余今日当以救国为先。”尔和曰:“人正要打杀你。”卒以尔和力持,遂辞职而绍曾代理国务总理矣。继长外交者为黄膺白郛,时膺白正寓绍曾家,人谓膺白实与其事也。膺白就任外长后,第一件公事即签定金法郎案。膺白曾语余曰:“我当时拿笔,手为之抖。”盖虑步钧任之后尘也。钧任之狱,非财部科长徐曙岑行恭挺身力证,几不免于缧绁。而亮畴去职后,亦未尝为钧任力也。彼时尔和颇谋脱钧任,故钧任与尔和交遂密。其后相偕入吴佩孚幕,又同赴奉天,为张学良客。此后乃分道矣。钧任平日喜语,语不避人,然率直出肺腑。抗战之始,桂军欲效兵谏,胡适之致谴于桂军领袖李宗仁、白崇禧,钧任亦斥适之,语严而隽。钧任故与适之善,然不阿友也。今闻其丧,失一良友,而不得临抚其棺,怆何如也。

汤李之交

李拔可先生以《硕果亭诗》见贻,都二卷,附《墨巢词》。拔翁诗入宋人堂奥,评者以为似后山。其《荔枝》一绝云:

蜀道何曾听子规,归心自与水争驰。

三更失去乌尤寺,却向渝州见荔支。

隽永清雅,唐人风格。又有《赠汤颐琐》云:

细书摩眼送残年,皮骨绳床坐欲穿。

自笑众中能着我,不逢佳处亦参禅。

劳生已付磨人砚,世故犹撑逆水船。

上下云龙吾岂敢,相看乌可待谁怜。

颐琐为余父执,汤伯繁丈荣宝别号。丈为汤雨生先生侄曾孙,幼有慧性,才华卓越,与费圮怀念慈、江建霞标同学。费、江皆捷南宫,入翰苑,且载时誉,而丈阒然里,教书游幕,终身不得志,屈蠖叱咤,而性复难谐于俗。常居上海,为小型日报如《采风报》、《游戏报》之类,日撰谐嬉之言数则,以此资生。及入商务印书馆,司文墨,生活始得安定。居馆近二十年,得积资三千银圆,乃失于兵,遂仍以穷死,年七十七矣。夫人史氏,溧阳故相之裔女,丈之孟光也。晚岁伤明,亦以穷死,后丈四年,年八十一。丈工诗,颇似其乡先生黄仲则,其集晚始梓行。余父与丈契似金兰,然无谱系之联。夫人则与余母结盟,内外之交皆无间也。余父殁前,欲托孤于丈。及卒后一年,丈自苏州至杭会葬,挈余归苏州,延刘先生题为余授课。盖有延陵挂剑之意,风谊为余所感佩,终身矢之者也。丈虽工于文,而顾拙于簿书,在商务印书馆时,治文墨每不当张菊生先生意,辄令重草,有时复草至再三,丈不耐也,则每更而愈失。时陈叔通师丈与共事,辄代为治,而拔翁亦调护之,故久于位。读此诗知翁于丈之厚。

王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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