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沟村有两个凤英,一个王凤英一个李凤英,李凤英年龄大一些,为了便于区分,就把王凤英叫成了小凤英。农村女人本来不耐老,脑袋上又爱罩个毛巾,裤脚还经常扎着,看上去小凤英像四十大几人了,其实还不到四十岁。小凤英眼大鼻挺嘴阔,身上有肉但不臃肿,奶大屁股圆,皮肤又白,属于那种男人们见了都想摸两把的女人。但没有人敢摸她,不是她奸诈厉害,而是因为她是富农王大门的老婆。在那个年代,富农是被斗户,头根本抬不起来,走路也不敢昂首挺胸,劳动中间休息别人坐着,富农分子得猫腰低头认罪,而且有认不完的罪,连那年刮龙卷风刮倒了树、卷跑了秸秆饲料的罪过,也得让他们当替死鬼、出气包,唾沫星子和指头点子都飞到了那些家庭成分高的人身上。一有运动,台上低头站的首先是王大门,有时候小凤英也得陪斗,那些心怀鬼胎的造反派便会乘机上去摸两下小凤英柔软润滑的膀子和胳臂,夜里回家趴到老婆身上还不住劲儿地夸小凤英长得好看肉乎。
自从嫁给王大门,小凤英就开始埋怨爹娘。当时,爹娘看好了王大门家地多富裕,就把花儿一样的闺女嫁给了邻村这个歪瓜裂枣;王大门小时候顽皮,爬树掏鸟窝摔折了一根腿,人们都叫他“三根腿”。小凤英进了婆家,头一宿就发现王大门身上长短没一根腿是好的,背对背睡了一宿,第二天就跑回家跟娘生气。娘说,一宿半宿说明不了啥,刚过门儿着啥急,慢慢就没事儿了。第三天小凤英又跑回来了,撵也撵不走,娘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赶紧悄悄回去吧,这丢人事儿能往外张扬啊,好像咱家闺女就争竞那个似的,寡妇人家就不活啦?小凤英说,你跟俺爹也这样啊?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呸了她一口扭头出去了,她也冲娘的背影也哼了一声呸了一口。
都是一天八两粮食,人家小凤英为啥又胖又嫩啊?小凤英经常这样说,咱喝凉水也长膘哩。女人们在背后议论,连个蛋都不下还瞎吹乎啥哩,怕是让油炼住蛋了吧,没看见石妮子鸡都憋得肥乎乎的啊?小凤英瞧见她们对自己指指点点也不言声儿,反正咱身上没有奶腥味尿臊气,也没有孩子们的屎痂子,落了个干净利索。话是这么说,但自己的难受自己知道,自己的罪自己受,特别是弄血的前和后,身上骚燥得直想撞墙,每次下身都叫她抓得血里糊拉。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胖跟燎泡一样,都是因为气血不通憋胀的,哪里是吃得好吃得饱啊,否则她也不去稀罕那瓢驴饲料,也不去跟王吉合耍那个不要脸。
小凤英那天从从驴圈回来,把土粮食往地上一扔,解开绑腿带把里面的粮食弄出来,连饭也没做就上炕脱掉衣裳睡了。当然她不可能睡着,只是觉得很疲很乏很软,她摸摸自己,身上黏黏的湿漉漉的,她刚才出汗了,这汗跟下地劳动出汗似乎不一样,好像是把一个十几年的大燎泡给弄破了,里面的毒水哗哗地往外涌,她第一次感觉了那种痛快,心里喊着,俺总算当了女人,俺总算和俺娘一样成了女人。她当时奇怪自己为啥跟娘比这个,可不跟娘比跟谁比啊?娘既然能生下俺,一定也是这样成了女人的。她晕晕地琢磨,说不定自己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她又伸手去摸摸,还是黏黏的湿漉漉的,她夹紧了腿还深深提了口气,好像怕孩子跑出来一般。
王大门回来掀开锅盖一看,没好气地说,不吃饭啦?小凤英说,不饿不吃了。王大门说,我还吃哩。小凤英说,谁吃谁做。王大门说,要你有啥用啊?小凤英说,要你有啥用啊?莫非跟了你就为给你做饭啊?王大门说,你还想叫我干啥?小凤英哼了一声把脸扭过去了。王大门只好自己去弄饭了,一会儿进来说,咱家的咸盐搁哪儿了?小凤英说,都在盐罐子里。王大门说,已经刮干净了。小凤英唉了一声说,你往盐罐儿里倒点儿水涮涮吧。
睡到半夜,小凤英让梦给饿醒了。她梦到自己家杀了一头猪,煮了满满一大锅肉,她拿筷子插着一块肥肉正大口大口吃哩,可越吃越饿,最后饿醒了。她舔舔嘴,哪里有肉啊,哪里有肉味儿啊,鼻子里全是臭脚丫子味儿。她下炕到卧柜上摸了一块糠面窝窝,就着半碗热水吃了,心才不像刚才那么呼嗒得难受了。她睁着眼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又想起了跟王吉合在驴食槽里的情景,都是生茬儿,都是第一回当人,嘻嘻,老天爷真操蛋,让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干那事儿,嘻嘻,穿着衣裳人儿似的,脱了衣裳就成了六畜,衣裳就是一张虎皮,互相看着害怕,其实谁不想干那好事儿啊,连王吉合这种凡人不搭话、革命得要死的红人儿也干这事儿,嘻嘻,我要不是富农的老婆,才不受这个屈哩。
第二天早起,小凤英把盐罐儿里的咸水倒进锅里,又凑合做了一顿有咸味儿的早饭,接下来三天每顿便成了米汤就干粮了,好在干粮里不是放了糖精就是放了甜柿子面,要不早咽不下去了,就这还是把小凤英吃得干哕闹心的。小凤英开始出虚汗了,想起在驴槽里的场景,身上尽管没了那种骚动,但心里还是克制不住的燥热,她试巴了几回也没敢往驴圈迈动半步,她弄不清王吉合对这事儿究竟是咋想的,是啥态度,是讨厌了、后悔了还是喜欢、念想?琢磨半天,她还是想去试试,假如问她来干啥了,就说是想问个驴推碾。
男女这方面的事儿,一辈子没经过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一旦招惹了如同伤口发了炎,又红又肿又脓,一时半时过不了劲儿,时不时就打起伞来,没雨也得招来了雨。王吉合早就又想了,好不容易瞅见小凤英送上门来了,二话没说逮住了她,深深动动地跟她癫狂了一回。
临了,小凤英说:“你也不能白闹,使牲口还喂口料哩。”
王吉合说:“你那东西又不是玻璃格崩儿,用用就坏啦。”
小凤英说:“那又不是蒜臼子谁想捣就捣啊?”
王吉合说:“那咋办?”
小凤英从腰里拽出一个布包说:“这几天老吃淡饭,给点儿咸盐吧。”
王吉合说:“圈里倒是有大半瓮咸盐,又不能都给你,总得有个数儿吧。”
小凤英想了想说:“你刚才闹了三百二十一下,把零头儿去了,十下一把咸盐够便宜了吧?”
王吉合说:“我操,干这事儿还顾着计数儿,真稀罕。三百下就是三十把咸盐,我又没有带锯齿儿,勾着你了还是剐着你了还要三十把?太多了太多了,十把就不少了。”
小凤英说:“看你像个一辈子没吃过肉的和尚,生吞活剥的,我都流红了,这点咸盐算个狗屁。”
王吉合问:“啥叫流红?”
小凤英拿手指指下边说:“弄流血了。”
王吉合听说这么严重,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儿,赶紧从瓮里用小把连洒带漏、连格挤带混地抓了不到三十把咸盐,打发她起身了。当时王吉合就下决心再也不干这赔本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