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小城里生活的人，多少都和那座盘踞已久的大型工程机械制造厂有关。男人们通常都在那里工作，孩子们则在那座工厂下设的子弟学校就读，女人们或者待在家里，或者也在工厂做各种事情，医院也由工厂出资兴建，整座城新起的楼，新架的桥梁，新修的道路，使用的起重机、压路机、装载机、挖掘机……全都是这座工厂生产的。
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自然要受到工厂的不少影响。孩子们的玩具常常是由工厂的一些零部件拼装而成，手巧的父亲，手枪也做得出，拉线人偶也做得出。工厂高效简洁的管理流程，也被一些人不知不觉带到家中，人们看到一件成品，就忍不住想到制造它的过程，先做这一步，再做那一步，顺序千万错不得。父亲们渐渐喜欢将每件事都向孩子解释清楚：妈妈做的这道菜，先要放糖，后来放盐，最后上盖焖煮十五分钟，才有你现在吃到咸甜适口的味道，大人做成的每一件事都得来不易，你将来也要孝顺我们……
连带着学校里的老师，也要求每一个小孩每日写下条理清晰的日记；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将所有步骤后果想清楚，最好每一个步骤，都能准确明白地表述出来。“这样才能确保每次所得都符合所想。”老师说。
在这样无形的一套规矩之中，孩子们去扫地之前，也会大声说出来：“我要拿着扫帚去扫地了！我要把地扫得很干净！”文采好一点的小孩，则会说：“我要把地扫得一尘不染！”文采好到像他那样的小孩，会说出更多表示洁净的成语，以至于大人都嫌啰嗦了。
像他这样的小孩，就算文采好一点，在这座小城里遍地都是，一点都不稀奇，但他在别处却很受欢迎，人人喜欢他将要做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的认真模样。“我要喜欢你了！”对女孩说完这句话，他的恋爱竟然就谈成了；“我要用我的胳膊抱一下你！”话还没有说完，女孩就躲进了他的怀里。这种风格自然也在那些甜蜜的夜晚得到延续：“我的小工具要进去这里了！”于是他就进去了。
他在日记里记录下那些夜晚。他的文采那么好，有的是词语来描述，但旁人看到，所记的无非是些小铁锤、小扳手、小起子、“像塔吊一般屹立”“如推土机横扫一切的热情”……写到这么多大型工程机械，女孩竟然会看到脸红耳赤，她真的是懂得他了。
2007.12.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