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原谅不原谅的,周老板可能是名声大了,头上光环太多,如果实在嫌这个会长有辱身份,市政府可以重新考虑,这事就这么定了,好不?”方鹏飞二次抬起头,用一种罕见的目光看着周培扬。目光里不只是不满,更有一种蔑视在里面。周培扬本来还想打打圆场,虽然他不知道这天的方鹏飞哪根筋出了问题,但也不想看到如此严肃太过官方的场面,更不想因为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毁了跟方鹏飞的关系,毕竟他们是老同学啊。但方鹏飞这天的态度实在可恶,让他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他的傲慢。
“行吧,既然市长同意,那我就谢谢市长了,还是市长能理解我们。”周培扬撂下这句就告辞,轮到方鹏飞急了。
“等等培扬。”方鹏飞唤了他名字,周培扬只好停下脚步。但他万万没想到,方鹏飞紧跟着说出的话,差点没把这辈子他对方鹏飞的好感全部毁掉。
方鹏飞说:“这事你再掂量掂量,不急着给我答复,还有件事想提醒一下你,省里主要领导对外包工有看法,过去呢,我睁只眼闭只眼,对各施工企业乱用外包工破坏行业秩序危及建筑安全的事,能忍则忍,能过则过,不太认真,今后怕是不行。大洋是标杆,这方面可要引起重视。”
周培扬第一反应便是威胁,方鹏飞拿此事压彼事,明着给他敲警钟。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道:“市长说得对,这事真还要引起重视,希望市里说到做到,把整个行业的不正之风都扭一下。”
那天周培扬是图了痛快,没让方鹏飞占到便宜。但随后他就挨了批,批他的人是市长蓝洁敏。蓝洁敏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不想干这个会长,更没想到他会跟方鹏飞闹出一场别扭,等听到消息,立马将他叫去,上纲上线地教训他一通。
“你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董事长了不起,大洋了不起?周培扬你太张狂了,知不知道张狂的下场?”
“知道。”蓝洁敏面前,周培扬向来不敢乱说话,中规中矩得很。不是说蓝洁敏有多凶,一点不,是敬重。周培扬这个人,甭看平时桀骜不驯,目空一切,那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人,一旦遇上令他敬佩让他折服的人,立马不一样。
蓝洁敏便是如此。
“还知道,知道为什么要犯这种愚蠢错误,你以为这个会长是萝卜干啊,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一边。让你干,你还嫌弃,知不知道多少人在争这个位子,就在昨天,有人还向我推荐廖正泰。”
蓝洁敏说了实话,蓝洁敏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讲实话,而且很少分场合,这跟她的身份显然不符。一般说,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凡事只能点到为止,从不说破,说破便坏了规则,可她不,至少在周培扬面前,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作假不装傻。不过这天她还是留了一手,没把推荐廖正泰的人说出来,其实就是方鹏飞。周培扬压根儿想不到,真正不想让他接任会长的,正是老同学方鹏飞,为廖正泰和周培扬谁接这个会长,二位市长已经争了不下五次。周培扬从方鹏飞那里出来没五分钟,方鹏飞就找蓝洁敏,说正好,一个想推,一个想干,干脆就调整一下。蓝洁敏这才意识到不妙,紧着找周培扬来,希望能把他敲醒。
一听情况是这样,周培扬马上变了主意。
“不,如果廖总跟我争这个位子,那我坚决不让。”周培扬说。
“可你已经让了,拿这么大的事当儿戏,周培扬,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是不是赚钱赚晕了头,除了钱,除了项目,你什么都不在乎?”蓝洁敏一气又训出许多,这件事的确让她在方鹏飞面前被动,千万别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会长,它关系到下一步政府盘子上,到底以哪家企业为主,铜水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企业精神等,而这些,周培扬不是不明白,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玩个性呢。
周培扬最终是被蓝洁敏训服帖了,也从蓝洁敏话里听出一些曲折,他检讨了一堆,并保证一定要在协会换届中认真表现,不给蓝洁敏丢脸。蓝洁敏纠正说不是给她丢不丢脸,是要他摆正自己位置,搞好跟政府的关系。“不要以为你能牵制得了政府,如果没有政府,你周培扬什么也不是。”蓝洁敏一语中的。这话让周培扬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承认,蓝洁敏说得对,他是有些太自负了,自负且偏执,走了极端。蓝洁敏念他态度还算诚恳,没再怪他。周培扬呢,也确实按表态那样,从头到尾都很配合,算是把这档事应付了过去。不过心里却是有了很多想法,尤其选举过程中听到看到的,特别是路万里亲自为这样一件事来到铜水,更是让他意识到铜水似乎进入了某种状态,跟以前迥然不同。不过让他搞不明白的是,方鹏飞为什么会突然倒戈,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啊,从没听说方鹏飞跟廖正泰有什么过密接触,以前方鹏飞还老在他面前损人家正泰集团呢,怎么眨眼间,人家就关系非同寻常了呢?
周培扬这次急着来山上,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跟方鹏飞认真谈一谈,交换一下思想,他不想失掉方鹏飞这个朋友,更不想把方鹏飞推给别人,当然,更不想损坏的,是他们多年来建立起来的感情。
山下很多话没法谈,办公室更不能谈,周培扬幻想,这座留下他们感情脚印的山,能帮他们化解开危机。
但是他错了,人家方鹏飞压根就没想着要来。
虽然汪世伦给了那样一个理由,周培扬却信不得。急事,哪个人没点急事?方鹏飞这个借口,找得不太光明也不太体面,干吗不直说,他就是不想来。
周培扬耿耿于怀,也没拿汪世伦当外人,话语间多了一些对方鹏飞的质疑。汪世伦接话道:“你还说呢,他现在是官越做越大,人越活越小。”
“小?”周培扬觉得这字倒有点新鲜。
“是啊,别人是格局越来越大,我们的方大市长,可是格局越来越小了。”汪世伦语气里也充满了对方鹏飞的不满。“知道不,他所说的急事?”汪世伦俯下身,目光近距离射在周培扬脸上。周培扬对此已经没有兴趣,既然人家不愿理他,他又何必费这心思呢。
汪世伦酸溜溜地道:“是为了于末末!”
于末末?周培扬的神经猛地一紧。于末末他是知道的,铜水这几年最活跃也最能引起争议的青年女歌手,周培扬虽然不是歌迷,更不是追星族,但于末末的演唱他还是听过几次。都是他请别人去听的。一个聪明的生意人不在于自己有什么爱好,关键是要知道对方有什么爱好。
于末末的演出火辣、热情,能带给人野性的冲动。这是他对于末末最不专业的评价。
汪世伦接着说:“于末末代表铜水参加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已杀进全省前三名,这三名个个年轻漂亮,都有音乐天才,重要的是后面各有一股力量在支持,这让评委们很头疼,不知到底该让谁出线,毕竟能去中央电视台决赛的只有一人。”
周培扬不解地问:“这关鹏飞什么事?”
汪世伦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然后越发神秘地说:“方鹏飞爱上于末末了。”
“什么?!”
这话太出乎周培扬的意料,他一下没话了,傻傻地坐在棋台上,表情张皇至极。无论如何,他是没法将一个前途无量的副市长跟一个火辣辣的年轻女歌手联系到一起的。如果是偷情他还能弄明白,这种事四处可见,可汪世伦用的是“爱”这个字眼。
他脑子里突地蹦出林凡君亲切而又凄美的脸来,一股凄凉莫名地袭击了他。
汪世伦显然对此事怀有某种敌意,仍在喋喋不休地讲述方鹏飞和于末末的故事,他说于末末的背后,站的正是我们可敬的方大市长,掏票子的却是酒业集团。周培扬这才记起,于末末曾做过酒厂的形象大使,铜水酒业不少红酒广告都印有她火辣辣的艳影。其中一张广告贴,特别引人注目,整个画面就一红酒杯,外加一张血红的性感嘴唇。那嘴唇,就是于末末的。
“天方夜谭!”周培扬忽然就冒出一句话。随即起身,准备离开。汪世伦一把拽住他:“话还没讲完哩。”汪世伦接着又讲:“酒业集团不久前改了制,产权一次性卖给了廖正泰,知道是谁做的主?”
这还用问,方鹏飞是政府的二把手,掌管着全市的财权和人权,区区一个酒业集团,在方鹏飞手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令周培扬想不通的,是方鹏飞会为一个小丫头片子献上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可是有名的政治高手呀!算了,这个问题已超出了他们聚会的内容,周培扬觉得,背着一个老朋友谈论他的私事,多少有点小人作风。让汪世伦这么一搅,他的谈兴全无,看来,这次聚会是要彻底失去它的意义了。
起风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在山顶放肆地叫着,周培扬感到有点冷,活动了几下筋骨,说:“我们回去吧。”
汪世伦说:“别呀,我正事还没说哩。”
“什么正事?”周培扬问。周培扬觉得,今天的汪世伦有点反常。
汪世伦说:“你坐下,坐下我跟你慢慢讲。”
周培扬只好坐下。
“是这么回事。”汪世伦起初有些结巴,有点难为情,说着说着,自然了。到后来,竟然理直气壮。
汪世伦要修一座孔子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