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伦芭的伤,陶比阿斯心疼地问:“疼吗?”
伦芭摇了摇头,然后问伞训教员。“我和桑教员两只伞重叠到一起有多危险?”
“当然非常危险了。五年前我有一次与你今天遇到的情况一样,在离地面20多米高时,和一个教员的伞重叠在一起。我当时在上面,真的摔了下来,好在高度不高,只是断了小腿和一根肋骨。刚才,我一直看着你们由重叠到分开的全过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现在看来,有两个原因使你们能够化险为夷。第一个原因,两只伞不是垂直重叠的。当你踩上桑教员的伞时,你的伞已经向右倾斜了一部分,我想你当时已经拉下了右侧操纵带。”
见伦芭点点头,教员接着说:“第二个原因,你不是踩在下面伞的正中央,而是踩在伞的一个角上。”
“不是啊,我看周围都是伞衣呀!”
“你看了你的身后吗?”
伦芭想了想,又摇摇头。“又是头盔,又是护脸,人又被伞带吊着,身后是看不到的。”
“这就对了。这两个原因中,第一个原因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其实,是你救了自己和桑教员。”
后来,人们听伦芭讲述了她在离开机门后惊心动魄的经历。
伦芭闭着眼睛,等着伞开。教员说过,开伞时间一般在三到五秒,可这伞怎么还没有开呀?三十秒、五十秒都不止了,这可是她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长的三至五秒,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在此刻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她后悔极了,教员要求离机时开始数数“零零零一,零零零二,零零零三,零零零四”这样连续数下去,当数到零零零五时伞不开,就说明已经过了五秒,应该向前用力推动开伞拉环手动开伞。可是,要命的是,她闭上眼睛跳出机舱时,一紧张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到底是几秒钟了?她有些慌了,这伞不是出故障了吧?她的手下意识地向左胸侧的开伞拉环摸去。就在这时,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神奇的力量抓住后背突然向上方提起,头盔被什么东西抽得叮当响了几下,然后就静了下来,心悬着的感觉瞬间消失了,人好像停止了下降和上升。啊!上帝呀!伞终于开了。睁开双眼,抬头向上望去,太神奇了!她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呆了。
巨大的白稠伞衣罩在她的头上,朦胧的阳光透过伞衣温柔地罩住了她的身体,几十根伞绳均匀地向上面的伞衣洒去。其实,伦芭在伞开前和伞开后一直都在下降,那种伞打开瞬间被向上提起的感觉,是一种只有动物身体内部才能存在的运动惯性的错觉。伞打开前,她作为一个自由落体,由于地球引力的作用,经过几秒钟的加速坠落,坠落速度已达到每秒钟五十米。而降落伞打开的瞬间,使人的坠落速度在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内,突然降到降落伞的性能数据,每秒钟下降五到七米,而人身体内部生理上的感觉还滞后于发生的物理运动变化的现实,使她产生了被向上提起的错觉。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飞机的引擎声,没有人声,没有汽车行驶的声音,没有鸟叫声,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没有。这种没有丝毫声音的静音世界,是她感受到的一种奇特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像是身处梦境,仿佛自己就是飘飘欲仙的天使。向地面看去,地面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景色。
自我陶醉了片刻之后,伦芭忽然想起,伞开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儿,是寻找降落中心点的“T”字形白布。但是,她左看右找,只是见到了地面停着一些玩具大小的汽车。她知道那就是着陆场上停着的指挥车、救护车什么的,可就是不见“T”字布,这怎么可能呢?她又环视四周,仍然看不见,难道是在屁股底下不成?她拉了一侧的操纵带,歪头向屁股底下看去。果然,自己原来正处在“T”字布正上方。她不由得在心中暗叹:飞行员空投的水准真高,竟把她们不偏不倚投放在“T”字布正上方。
第二件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操纵降落伞落向“T”字布,现在伦芭就在它的正上方,起码暂时不用做什么。
第三件要做的事情是判断高度。伦芭向地面望去,看见下方有两朵白色的伞花在飘荡,因为距离偏远,没认出是谁,根据地面的深度,估计现在的高度大约有五百多米。就在这时,左前下方突然冒出一只降落伞向她的方向迅速飘来。从跳伞员的身型上,她认出那是桑飞。她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伞训教员在上课时清楚地讲过,如果两只降落伞上下重叠,特别危险。因为上面的伞进入下面伞的涡流区后兜不到空气会失速,使跳伞员急速下坠砸翻下面的伞,两个跳伞员都有摔死的可能。
她急忙按地面练习的处置程序,双手迅速上举,抓住了右侧的操纵带,狠命地拉到底。同时,声嘶力竭地向桑教员的方向喊:“你拉左!我拉右!你拉左!我拉右!你拉左!我拉右!”她感到自己的降落伞已经向右倾斜,并开始缓慢向右移动,但是来不及了。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护罩遮住了桑飞的耳朵,好像没有听见,他的伞仍然不减速,向自己的脚下钻来。
完了!完了!!完了!!!伦芭眼看着自己的双脚踩上了软软的柔柔的毫无感觉的白色绸布,眨眼工夫,伞布已淹到了她的腰际,四周都是白色的海洋。她无能为力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自己这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太可惜了!太遗憾了!作为一个女人,自己还没有当过妻子和母亲;作为一名女飞行学员,还没有飞过飞机。她来不及感到恐惧,而是依次快速想起了妈妈,还有桑飞,还有好多熟人,还想到了天使。她等待着,绝望地等待着上帝的召唤。可是等待了很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她诧异地睁开双眼。咦?身边的白色的海洋不见了?!上帝呀!我死不了啦!
伦芭试图寻找桑飞,但是映入眼帘的是大地正毫不留情地狰狞地向她迅速扑来。她来不及细想,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抓住了操纵带向下狠命拉了一下,同时并好双腿和双脚向前伸出四十五度角度。几乎是在做完这些动作的同时,“咚”的一声,她的双脚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一屁股墩在地上,屁股和尾椎骨好疼啊!不知什么力量,又猛地把她向前拽了起来,为了不被摔倒,她踉踉跄跄向前跟着跑了几步,但还是跟不上这种突如其来的向前拉力的速度,重重地向前摔倒了。这时,她才醒悟过来,原来空中感觉不明显,地面的风其实已经很大了,倒下来的伞像鼓起的风帆,沿着水平方向正拖着她顺风急驰。她几次试图站起来,但由于伞的速度太快,根本站不起来。在自己体重的压力下,胸前的备用伞就成了一副软犁,在地面耕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沟,飞扬起来的土面子呛得她不敢睁眼、不敢呼吸。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是她没有预想到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措手不及。
伦芭急速地回忆着,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呀!想起来啦!教员讲过,应该抓住伞衣底部的伞绳,向自己身体方向不停地拽。她伸出右手,抓住了两根伞绳,试探性地拽了两下,但是好重啊!她又伸出左手,两只手抓住伞绳,使出吃奶的劲拽,也没有拉动。哎呀!手好疼啊!她不得不松开伞绳。不好!膝盖隐约有些疼,她意识到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跳伞场方圆十几公里,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个位置,教员们、同学们、朋友们不知道距离自己有多远,眼下谁也帮不了她。如果继续这样被伞无情地拖下去,首先是皮飞行裤将被磨破,双膝被磨烂;接着是备用伞被磨烂,然后是自己的胸部,两个美丽丰满的乳房;再后来就是全身……就像荒野中裸露的斑马肋骨……太可怕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不甘心的她鼓足勇气又试着拉了几次伞绳,还是徒劳无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伦芭飞快地思索着。伞刀!对了,伞刀!真是急中生智,这一招教员虽然没有讲过,但绝对管用。在自己非常熟悉的位置,她摸到了伞刀,啊!救命的伞刀!她迅速把它抽了出来,眯缝着双眼,将刀伸向操纵带上的伞绳,用刀头上的回钩搭住了一根伞绳狠命一拉,断了!两根、三根、四根……就在这时,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颠了一下她的胳膊,那把给她带来希望的伞刀突然不见了。懊恼、沮丧、恐惧、绝望瞬间一起涌上心头,我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抓紧刀?这回算彻底完了,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少,估计飞行皮裤可能快被磨破了。她还是不甘心,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急速地寻找摆脱险境的办法。忽然,她记起饱经沧桑的母亲反复多次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只要还活着,就不能放弃。”她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心渐渐平静下来。还有什么办法没有?身上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她从头到脚仔细想了一遍。
哎!有啦!我的伞刀没有掉,它依然还在!原来伞刀的尼龙保险带还系在自己的腰带上,伞刀即使从自己的手中脱落,但仍然拴在保险带上,现在仍然和自己一起被伞拖着耕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喜出望外,摸索到了腰际的伞刀保险带并拉向自己,顺藤摸瓜抓住了失而复得的伞刀。一根、两根、三根……伦芭狠命地钩着伞绳,不知道钩断了多少根?随着伞绳数量的减少,鼓得满满的伞终于渐渐地塌软了下来。伦芭一个翻身站起来,生怕再有什么变故,迅速解开胸前的快卸锁,从降落伞带中钻了出来。这时,她才发现,备用伞包已被磨开,包在里面的伞衣白花花地露了出来;而自己的膝盖处和肩部的皮飞行服已被磨烂,双膝已是血肉模糊,一阵钻心的疼使她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回头看去,见到桑飞正向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