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原来这枫树，确实跟人一样。经过季节风霜多次的磨砺，躯体由娇嫩逐渐蜕变坚强，最后才变得有种成熟和稳实的美丽。这就更增加了我对枫树的钦佩。
稍稍懂得点枫树知识，真想再去香山细观红叶，弥补过去因忽略而对枫树的了解。跟在香山附近居住的朋友说起想去香山赏枫的事，他头句话就是：“你可千万别来，游人比枫叶还多，进来就难回去了。路上堵车一堵就是一两个小时。”朋友说的“游人比枫叶多”，未免有点夸张和渲染，可是，我相信朋友说的话，到了观赏枫叶时节，去香山观赏枫叶的人，肯定远比早年间多得多。一来是人们有闲情逸致了，二来是许多人有私家车了，何况香山赏枫叶已成为时尚，自然去香山观赏红叶的人多。只是这么多人一起观赏枫叶，就多少会减少些观赏情趣。
以我多年的体会和感受，观赏枫叶比之观赏花卉，更需要宁静氛围，更需要沉稳心境，这样才会在观赏中获得享受。花卉品种多、样子繁杂，指指点点地观赏，很平常。观赏这枫叶则不然，单一的色调，不多的形样，只有独自地品味赏玩，你才能从中真正体察出这枫叶的内涵与神韵。古诗词中诸如：“停车坐爱枫林晚”“江枫渔火对愁眠”“枫香晚花静”“枫醉未到清醒时”等等，都是表现赏枫的静谧与安详。倘若观赏枫叶像现在这样，千车万人浩浩荡荡直奔香山，只能算是赶“枫叶集”，图个热热闹闹场面，哪里还有优雅情趣呢？想一想都觉得乏味。那么，到底到哪里去赏枫领略秋色更好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愿辜负这大好秋光，到时一定要出去走一走，谁知今年夏天尾巴，拖得很长、很长，临近中秋，还没有秋天的清凉，那枫叶自然不会变红。直至两场秋雨过后，天气略显凉爽，我跟友人相约，一起去享受这秋天的快乐。去香山吧，人太多；去山西吧，路太远；去近郊吧，枫树少。商量来商量去，想到了茅荆坝。茅荆坝秋天来得早，枫叶肯定会红得早，再说没有堵车等待的烦恼，从心情和时间上来说，比去香山赏枫更有情趣，岂不同样美妙和快乐？人生过程无法重复，自然景色总可再得。走，去茅荆坝国家森林公园。
中秋节次日早晨起程，从北京驱车经承德，约行三个多小时，眼前就见起伏山峦，在蓝天丽日下郁郁葱葱，朋友说：“茅荆坝森林公园到了。”
我跟友人到过茅荆坝，只是来去匆匆，对于它了解得并不多。这次偶然跟朋友说起赏枫的事，朋友说：“去茅荆坝呀，那儿的枫树蛮有特色呢！起码不亚于香山枫叶。”是呵，何况茅荆坝森林公园，除了花草树木，周边还有温泉，既可游山赏枫，又可休闲泡温泉，比之单纯地观赏枫叶，岂不是会有多方面享受！这就让我动了心。
茅荆坝国家森林公园，四时景色各有不同，以秋天景色最为美丽。而秋天的美丽景色，更多则是来自枫叶。茅荆坝枫叶跟香山枫叶不同，香山枫叶是成片成片的红，茅荆坝枫叶是成团成团的红，如果把这两处枫树做个比较，就每棵树来说，香山枫叶似红云在飘荡，茅荆坝枫叶像红绣球在滚动，都有看头，都是那么令人久久回味。跟陪同的公园负责人请教，这两处枫叶形状为何不同，他说，香山枫叶以黄栌树为主，茅荆坝枫叶以五角枫树为多，同样是枫树，姿态竟然各有不同。其实在秋天的茅荆坝，除了这红红的五角枫，还有山丁子、火炬和爬山虎，到了深秋时节，它们也用红灿灿的躯体，跟枫树一起染红茅荆坝，差别无非是颜色谁更浓谁更淡。秋天又恰好是白桦树摇金季节，漫山红枫叶中增添几许桦树白皮和黄叶，如同霞光中闪出白线与金星，使这茅荆坝的山林越发显得俏丽、斑斓和浪漫。
走在茅荆坝林中小路，望天是湛蓝，看地是碧绿，观树是深红，探水是浅蓝，整个人完全融入秋天景色之中，一时间忘却所有尘世烦恼，五脏六腑都跟眼前森林一样，那么清新，那么宁静，那么畅快，那么平和，这时你才会意识到，人就应该这样纯真无拘地生活。这样的生活才惬意，才有滋味儿，才更显尊贵。
林中有许多别致木亭，坐在亭子里歇脚时，亭旁山溪哗哗的水声，把我从遐想中呼唤出来，好像是让我别忘记它们的存在。就是嘛，山上有溪流，地下有温泉，都是秋天在茅荆坝赏枫时，大自然赐予的伙伴。攀山赏枫累了，坐下来小憩，随处都有潺潺溪流哼唱，那柔美清亮的声音，仿佛在给你助兴提神。尤其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在两座对峙的山间，一座山上是条垂帘瀑布，清澈泉水从天上倾泻而下，一座山下是条似带溪流，平稳水势委婉地从远方流来，中间隔着一条宽宽林路，如同被关山阻隔的恋人，相望而不能相拥，一个在天上唱着歌，一个在地下哼着曲，无限的相思，无尽的幽怨，都借助这绵长流水诉说和表达。可是谁又能说，这片片红叶，不是它们思念的泪痕呢？
说到茅荆坝的水，就不能不说到泉。茅荆坝的泉都是天然磁化温泉，在山林中玩一天玩累了，回来洗个温泉水澡解解乏，泡在泉中想想赏过的枫叶，坐在林间品品草甸的景色，这种享受怕是其他光有枫的地方，无论如何是无法相比的。这正是来茅荆坝赏枫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的重要原因。茅荆坝的泉，除了温泉，还有冷泉，被当地人称为“圣水”。这“圣水”的正名叫永溢泉，在茅荆坝森林公园门前，乍看好像一口普通的井，被菱形水泥桩围着，一年四季长流不断，永远是三至五度，永远是那么高的水位，据说，当地人有小病小恙，到永溢泉打桶水喝喝，很快就会好起来。当地许多长寿老人，大都得过这泉水滋养，这大概就是“圣水”得名的由来。
我年轻时去香山赏枫，曾经捡拾过几片落叶，回家夹在一本书中，这一夹就是几十年。每次打开这本书，看到这变干的枫叶，就会想起赏枫的情景，年轻时的欢乐无忧时光，仿佛又呈现在眼前。这次来茅荆坝赏枫，该给记忆留下什么呢？跟同行友人说：“咱们也尝尝这‘圣水’吧！”公园守护人打起一桶，让我们每个人喝了喝，甜丝丝的，凉沁沁的，感觉跟喝香山泉水一样，由于游人不算多，在这里饮泉水，比香山更方便，更尽兴。我跟伙伴说：“把咱们带来的矿泉水，干脆倒掉换成山泉水，我想回北京细细品咂，让身体也沾点仙气儿。”公园守护人打了三桶泉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帮助我们倒进矿泉水瓶。
到了北京家里才发现，匆忙中，竟然把泉水忘在了车上，送我们返京的司机师傅，大概又带回茅荆坝去了。看来这块坝上宝地，这口长流不息的泉水，希望我们再去那里亲近它。好吧，那咱们就在此相约，明年春天、夏天、秋天，或许今年冬天再相见，因为茅荆坝四季都有诱人景色。当然，我更钟爱茅荆坝的秋天，那漫山红彤彤的枫叶，如同悠悠飘荡的霞光，映照着潺潺的山泉山溪，让人在视觉和听觉上，有着难以言表的享受。好美呵，总难忘，丹枫似霞泉水如歌的茅荆坝。
2010年10月8日
北戴河的独特之美
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作协组织作家度假，初识北戴河这块风水宝地，嗣后几十年间的夏秋两季，或开会或休假或访友，几乎年年都来这座海滨之城。呼吸被海风滋润的气息，欣赏被岁月淘洗的风光，漫踏被浅浪爱抚的沙滩，因长期艰途劳顿略显疲惫的身躯在这里得到一时放松，感到无比畅快与舒适。就这样，我爱上了北戴河。
每当夏天酷暑难熬，几乎不假任何思索，首选避暑之地就是北戴河。这样倾心于北戴河，一是我出生在冀东这块土地，二是家乡多河养成爱水习性，在这里有种回家的感觉，这就注定我与北戴河的缘分。只是这时北戴河于我，完全是感情上亲近，说起北戴河来，无非是凉爽气候、辽阔大海，除此而外再难说出什么。理智上更未认真地想过北戴河有什么独特之处，北戴河奇妙的“细枝末节”，许多竟然被我忽略了。想起来难免有些愧疚。
2011年的北戴河笔会，尽管是“走马观花”，来去匆匆两三天，远没有过去来此休闲那种漫不经心的自在；但是，却让我认真地思索着，比之国内其他避暑胜地，只属于北戴河的独特魅力到底有哪些，在哪里呢？这时我对北戴河的认识，似乎更贴近理智和冷静。
有天早晨远望平静的大海，我忽然想起宋人陈师道两句诗——“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多少尚可贴近我此时心境。过去的北戴河恰似一本好书，我好像是很快就读完啦，其实也不过是饱了眼福；现在的北戴河犹如一位稀客，尽管时间太迟总算被我盼来，其实我对他的认识依然是皮毛。北戴河，原谅我吧。怨我粗心只注意你的外貌，谅我终究理解了你的内心。潮起潮落，冬去春来，你不只是依偎海滨的一座小城，你本身就是历史版图上的一片海，那么浩荡，那么宽广，许多人因你而从四面八方奔来。
此时，悉心揣摩北戴河景物，我发现她既有对称之美，她更有反衬之美。北戴河，在我心中变得越发厚重、沉实。所谓对称之美，如蓝天碧水、沙滩海浪、花草树木、青山绿野、沙原湿地……别的避暑胜地即使有，都不会像北戴河这样多、这样全、这样集中、这样恒久。而北戴河的反衬之美，却是许多地方所没有的，这就是北戴河的独特之处。
那么，北戴河的反衬之美、独特之处，表现在哪里呢？经过思索和梳理，起码这些应该算是：
北戴河很小，又很大。地域只有70多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两万多，够小的吧？可是她的名声却很大。不知道河北省的人有，不知道秦皇岛的人有，我敢说，很少有人不知道北戴河，她的名字跨越时空，远播海内外。除了优越的政治地理位置，更因为从古至今的许多事件，都在北戴河演变成故事，给北戴河增添了神秘色彩。说事件讲故事都离不开北戴河。各地来北戴河旅游的人，离开时带走的是什么呢？清凉的气候、美丽的风景、可口的海鲜。除此而外还有古今故事，回家给亲戚朋友讲述旅游见闻，总绕不开“北戴河”这个名字吧。随着旅游者奔走的脚步，北戴河的名声面积，开拓得越来越大越远。
北戴河很古，又很洋。公元前215年，秦始皇第四次出巡，从上郡（今陕西榆林）过九原，经云中、雁门、上谷、渔阳、右北平到达碣石，留下著名的《碣石门辞》，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史记·秦始皇本纪》说：“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防。”这就使北戴河的文化厚重了许多。我们开会下榻的友谊宾馆，据北戴河文化学者冯老师讲，就是当年秦始皇居住地，可惜遗迹已经荡然无存，往日辉煌只能凭借后人想象。说到北戴河的洋，不能不提及铁路。清光绪十九年（1893）唐（山）——胥（各庄）铁路经古冶、滦县延修至北戴河区。随着铁路修筑的再延伸，北戴河海滨的美名在京、津一带广泛传播，英美传教士和国内外达官显贵慕名在此购地筑屋，北戴河这个荒僻小渔村，像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幢幢洋别墅。从此，北戴河成为著名避暑胜地，她的历史又有了西洋色彩。
北戴河很官，又很民。北戴河“夏都”的名称由谁提出不详，她像模像样的别墅属于官家，这大概没有任何疑问和悬念，于是就有了“一条线”和“一大片”的别墅格局。这些官员夏天来此开会办公休假，久而久之就被称为“夏都”了。别的避暑之地就没有这样称呼。可是平民百姓在这里依然享有一席之地，那些大小旅店、宾馆、度假屋，就属于百姓的避暑“行宫”，没有围圈和无需购票的海滩，就是百姓戏水玩耍的乐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北戴河这样，吸引众多官员、名人和平民，每年夏天都来度假旅游，享受这一湾海水的抚爱。
北戴河很动，又很静。北戴河四季气候分明，因气候变换悬殊，幽静与喧闹的反差，比之其他避暑之地，就有了明显不同。夏天来北戴河的旅游者，白天去海里游泳戏水，骑着自行车沿海边闲逛，夜晚在酒吧乃至大街，喝酒、唱歌、跳舞、聊天儿，由着性子享受清凉夏夜，让北戴河充满活力和动感。北戴河夏天，如同性格活泼的孩子，撒着欢儿玩耍。秋天渐凉不好下海，海边游人少了许多，北戴河显得异常幽静。到了冬天和春季，草木枯黄，万物萧瑟，常住人口又不很多，北戴河越发显得冷清、空旷。犹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寂寞的晚年时光，默想着昔日辉煌。不过，旅游淡季的北戴河，依然有着别样情趣，赏秋景，爬荒山，踏积雪，观冬海，静静地思索着人生，会在获得的启示中丰富生命。
北戴河很中，又很俄。每年夏天来北戴河的人，除了全国各地游客，最多的当属俄罗斯人了。有年夏天在北戴河创作之家，傍晚坐在核桃树下跟文友聊天儿，忽然随风飘来阵阵优美歌声，唱的是当年流行我国的俄罗斯歌曲，如《红莓花儿开》《喀秋莎》《小路》等等。声音之纯正误以为是音响播放，稍停又是一片爽朗说笑声。问过当地朋友方知，隔壁宾馆住的旅游者，都来自俄罗斯远东地区。外国人来我国旅游，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可是，来的人数之多，住的时间之长，旅客同属一个国家，恐怕只北戴河绝无仅有。俄罗斯人来的多、住的久，北戴河的生活方式和风物情调，就会感染些许俄罗斯色彩，商店、宾馆、旅游点有了俄文标识，城市建筑有了蒜头样屋顶，俄罗斯人更是随处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