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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凤海堂(7)

地瓜在前面带路,还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周管家这时买了些土笋冻过来,要让大家尝尝。维娜看见高兴得伸出双手接过去,飞快地把它吃完了,连夸味道不错。地瓜回过头说,不急啊,我阿姆还准备了好吃的,大家得留着点肚子。安韵珍道,多买些带回去。周管家说,买多了吃不完也浪费。安韵珍则说,有些钱是要让别人挣的,不要计较这些。

走近戏台,见那里围了不少人,地瓜挤进去后回头招手说,开始了,三姑婆,快来看,在演“火鼎公火鼎婆”。阿敢大步向前先是拨开一些人群,然后把老太太请过去,安韵珍说,阿敢去找把椅子来。老太太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站着看好。这时只见那“火鼎公”上身反穿羊羔黑裘,下着宽筒黑裤,裤管下端紧束绷带,脚穿圆口软底男布鞋,腰束长绸巾,手执竹质长烟管在前;“火鼎婆”身穿镶边大襟红衫,下着镶边宽筒大红裤,头顶盘起高高的发髻,脚穿高底绣花软底布鞋(闽南俗称“大公鸡鞋”),手执大圆蒲扇在后;一口内燃木柴的火鼎(即铁锅),架在两根竹竿中间绑着的“四脚架”上面,两人用绑在竹竿两端的长绸巾抬起火鼎;“女儿”身穿青色镶边大襟衣和镶边宽筒裤,脚穿绣花软底布鞋,一根软竹扁担两头挑着装有一小捆木柴的小竹篮,紧随两老之后。这一家三口人踏着民间小调《十花串》,悠闲自得,“火鼎公”一步一撅臀,“火鼎婆”一步一摆腰,那滑稽、幽默的情态戏把现场人都逗乐了,阿秀看得很人神,地瓜站在她身边小声问,好玩吧,看见没,后面跟着的是他们的女儿,她要向“火鼎”添木柴,要使火焰不灭。

博绵问,这个表演是什么意思?老太太边看边说道,这是民族宗教的仪式,为了驱除疾疫、祛邪镇恶。

接下来的表演更有趣,地瓜听见唤呐吹响,全身痒痒的,只见一个人同时扮演公与婆,上半身扮作婆,下半身扮作公,而身后绑一竹编纸扎穿着服饰的公上半身和穿着服饰婆的下半身,婆双脚踞起,公双手绕到身后背着婆,上坡,下坡,涉水,过桥,照镜。老太太看得笑呵呵又禁不住介绍道,这戏啊是根据木偶戏《目连救母》一段戏改来的,也叫《哑背疯》,哑巴老公背着痢痢头的妻子满街乞讨,唱出《劝世歌》。

等一曲完,地瓜的二叔公干脆把地瓜推到中间说,老公在这,老婆快出来,再来《公背婆》,开始吧。地瓜从小看着这些演出长大,所有情节都记得,随时演都没问题。平时在龙家,只要老太太有兴致,他就会露一两手,给大家逗乐。

这时一阵掌声响起,地瓜本想拖阿秀上场,却见一个女子扮的老婆走过来了,拉着地瓜就让他背她。地瓜很快进人了角色,将那女子背在背上,便唱了起来:丈夫哑,妾又疯(指脚疯),无男无女家又空。说起眼泪滴,思量也苦痛。背出门来包样惊恐。见说长者,贩济贫困。接下来俩人一起合唱:担的近前哀求,贩济饥寒共饿冻。

看,地瓜那丑样,表演好夸张啊。博绵笑得捂住了嘴。维娜眨着眼睛问,地瓜什么时候上场的,我怎么没看见啊?龙维本道,地瓜在家就演过。维娜道,哥,你敢上去演吗?安韵珍笑道,等你哥找到媳妇就敢演了。维娜又问博绵,小姑你呢?博绵道,我可没有表演天赋。

好,老公背老婆。大家欢呼着,老太太还笑出了眼泪,等散了场,地瓜二叔公笑着说,阿昌,把你媳妇请过来啊。地瓜问,什么媳妇?这时候地瓜阿姆拉着那演老婆的姑娘站在了地瓜面前说,人都背了,她就交给你,你娶不娶?

阿姆!这什么意思啊?地瓜不解地叫道。老太太这才告诉地瓜说,你阿姆给你相的亲就是她,刚才演你媳妇的。只见那姑娘笑了下便低下了头。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地瓜慌忙中把阿秀推在前面说,她才是我媳妇。

当着大家的面,阿秀羞得脸绊红,她忙躲到一边。维娜明白阿秀的心思,怕这事弄假成真,便替她说了话,地瓜哥就爱开玩笑,阿秀是许了人家的。

啊?老太太也不知道这阿秀许了谁,在来的路上,她也有意无意地问过阿秀和地瓜的事,阿秀不好直言拒绝,老太太误会她是不好意思。于是,她问阿秀道,阿秀,你真许了人家?

阿秀摇着头,不知说什么好。老太太便说,没许就好,我们家地瓜就是看上你了。

不可能!地瓜他……维娜急得话都没说完,便拉了阿秀走开。

维娜真是操空心。老太太看她们走开,嘀咕了这句便转了话题,行了,这事先不说,我们先看送王船吧。地瓜道,是啊,看看看,都要开始了。

这时候只见身着红上衣、头戴黑礼帽的长者手里举着一灶点燃的香出场了,这是王爷巡境之前要举行的“进香”仪式。这些村里面德高望重的看老,将王爷请人神轿,启程进香,进香之后回来巡境。接下来是送王船仪式。地瓜介绍说,“送王船”将瘟神送出境外,我们蜡江的王船是“巡海”,巡视海上的商船、渔船,超济海上遇难者,预示自此一年内有“海神爷”的保护。

送王船之后,接下来开始的便是海上泼水。地瓜喊起来,走走走,敢叔,维本,我们上船去。

这时的海边已是人山人海,老太太由安韵珍和博绵陪着坐在石阶上,维娜把阿秀拉到身边站着,说,我们几个女孩子就不要凑热闹了。这时地瓜他们几个乘上小船,驶向了海面,刚行不久,便拿出岚斗水桶,盛起海水泼向对方船上的人,互相嬉戏,一时间水花四溅,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船。维娜道,看我哥,都成了落汤鸡。阿秀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恨地瓜这样放肆,真后悔这次来。维娜见阿秀没作声,便顺着她的心思说,不要当真啊,地瓜就爱闹,不明白他怎么不愿意回来,其实这地方也不错,就跟那姑娘成家在这里待着多好。阿秀这时突然特别想下海去,泼水也好,游泳也罢,就是不想这么坐着光看不动。

而这时候,维娜看见了前面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不是向子豪吗?他什么时候回国的,住在隔壁都不知道。他正要和一些人上船,维娜也坐不住了,便对阿秀说,敢不敢下海去?阿秀早已起了身,我是敢,就怕你不敢,在海里泼水全身都会湿的。

你们小自点啊。老太太声音亮得很,维娜和阿秀把她的声音抛在脑后,欢快地跑向海边。她们跟别人拼了小船在海边行驶,慢慢地跟上了向子豪坐的船,一场泼水之战不请自来,阿秀使劲提水,维娜故意对着向子豪泼,向子豪没有防备,没想到这边来了新的对手,他满脸水珠,招架不住地喊着,干吗啊?大概是没认出维娜,维娜故意再加油,阿秀也来帮忙。向子豪这下看清了原来是邻居龙维娜,便嬉笑着朝维娜泼起水来,弄得维娜睁不开眼,阿秀却来了精神,一桶桶水朝对方船上泼去。

维娜正在嬉笑,突然听到一声响,原来是向子豪掉到了海里,维娜傻了眼,眼看着向子豪扑腾着没了力气,阿秀准备跳海,这时地瓜和阿敢的船靠了过来,阿敢纵身跳了下去,却四处不见向子豪的人影。维娜禁不住大声喊起来,向子豪,向子豪。阿秀这时扭过身发现向子豪游到了她们的后面。只见他举起手笑道,我在这里哩。

原来你会游泳啊。维娜说道。向子豪上船后又提了水桶,突然将一桶水朝维娜泼来。面对这突然袭击,维娜睁不开眼了,笑着喊,停下,停下。阿秀看得想笑,大家闹了一阵,船慢慢向岸边行驶,向子豪招手对维娜喊话,一会儿见啊。

等维娜和阿秀换好衣服出来,向子豪却没了人影。这边地瓜招呼上他家去。龙家大小一路人马便步行到地瓜家,到家门时,晚霞已照在天边,地瓜阿姆在做饭,在一缕炊烟里,维娜却在想向子豪刚才掉进海里的狼狈与可爱,忍不住想笑。

老太太怕麻烦地瓜家里人,说要到石狮去住。地瓜阿姆说,姑婆你们全家一直在照顾我们阿昌,我们过意不去,来到这里,就得多住几晚。安韵珍道,麻烦说不上,都是自家人。地瓜阿姆又说,他不肯在这里待,我们看上的人他又不要,不晓得怎么办。老太太道,看缘分吧,不急。

阿秀害怕他们又说到自己,便同维娜吃饭后到了外面。她们随意地走在一条破旧的小街上,见维娜闷闷不乐,阿秀敏感地问,刚才泼你水的阿哥是谁啊?维娜道,鼓浪屿来的,也许他们走了。阿秀说,明天一早我们要去泉州。维娜倒想早些回去,没有心思再玩。维娜有些不明白自己了,都是住在岛上多年的邻居,相互看着长大的,熟视无睹的感觉怎么就一下变成了相见恨晚了呢,真是奇妙。

石狮离泉州不过几十公里路,老太太说这回出去就得好好看好好玩,地瓜最了解她的心思,便说,我陪您去看“拍胸舞”怎么样?老太爷指点着地瓜说,就知道你会讨好你三姑婆。老太太笑道,说错了,地瓜是自己爱跳“拍胸舞”,走走走,去看看这个,大家一定会喜欢。

在街中央,一群棕色皮肤肚子圆圆的男人们光着上身,赤着脚,头戴草圈拍着胸跳舞。一会儿蹲档步,一会儿双手拍击胸、胁、腿、掌,两只脚反复顿地,双手使劲拍胸、胁,时而抚胸翻掌,时而扭腰摆臀,动作圆柔而诙谐,活泼而妙趣横生。阿秀挤在人群里看见他们胸口拍得通红,也兴奋地拍起手来。地瓜一边看一边忍不住也扭动身子,拍打胸部,阿敢见他动作娴熟,说道,地瓜,上去跳啊,你比他们跳得更好。老太太笑着搭话,他呀身上肉太少,跳不出那个味道。我跟你们讲哦,跳拍胸舞得是胖子。

地瓜忙把阿敢拖上去说,敢叔肉结实,经得起拍打,走,一起跳去。来,维本,过来,来啊。这时跳舞的男人们分别在拉一些男观众上去跳,阿敢、维本也被拉到中间了,地瓜在他们前面做示范,阿敢和维本也慢慢放松开来,跟着音乐动起来。老太爷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安韵珍笑道,地瓜跳得最好,阿敢也还行,维本算是凑数了。维娜说,你看我哥那样子,笑死人,像个木头。

阿秀眼尖,一下认出混在队伍里跳舞的还有那泼水的阿哥。忙对维娜说,看,他,也在这儿哩。维娜盯着那人看,果然是向子豪,啊,他也来泉州了?向子豪左右摇摆,动作协调,还加了自创的动作。维娜心里一阵激动,却又不动声色地站着,只看不说话。阿秀拍着手说,好玩,要是他们也脱了衣服跳更好。说得维娜竟然脸微微发红。

等表演完毕,向子豪满头大汗地走过来,他也看见了维娜,欣喜道,没想到你也来泉州了?好巧啊,我还在蜡江找你哩。

维娜便笑,你不是说一会儿见吗,这不就跟着来了?俩人说着话,竟忘了时间。大家等了许久不见维娜来,老太太便问,人到齐没有?周管家回答说,我去找维娜。阿秀便说,不用找,维娜遇见同学了。安韵珍这时远远地看见向子豪正与维娜道别,便说,是子豪啊,他们不是同学,是邻居。

回家的路上,维娜的话少了许多,基本上不怎么说话,阿秀猜想她的心事与向子豪有关。 自己呢,则想着如何拒绝老太太说的地瓜的事。等维娜缓过神来,看见阿秀脸上挂着无奈,便说,我晓得,你不愿意。阿秀回道,维娜,谢谢你帮我。

端午节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回到鼓浪屿,老太太把阿秀和地瓜叫到了跟前,阿秀紧张极了,这回肯定得与地瓜绑在一起。怎么办啊?这时听老太太说开了,阿秀啊,当初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来到我们家,转眼也几年了,一切都还习惯吧?

早习惯了,我在这里很好,谢谢老太太。阿秀低着头说。

你是个有福的人,没承想我们家地瓜看上了你,这样我应该成全你们,你说是吧?老太太的话让阿秀听起来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她语无伦次地回答说,可是,地瓜,他在乡下有人的吧,我也……你也怎么了?莫非真许了人家?老太太小心地问。地瓜则说,怎么可能,她原来待在脾女收容院,可怜巴巴的……别说,脾女收容院有人出嫁,阿秀也有可能啊。老太太猜想着。

地瓜摇着头说,不可能,她来我们家的时候,都是个快要死的样子,谁会看上她?

那你怎么会看上她?老太太的问话让地瓜一时语塞,不过他接着说,阿秀不是进我们家后,学这学那的嘛,变了不少,现在看上去基本上像个人了。

老太太笑了笑说,如果你俩同意,我就让韵珍去办。

谢谢三姑婆。阿秀,你也得谢了。地瓜拉了阿秀一把。阿秀慢慢走到老太太跟前,鞠了一躬,便走开了。

这孩子,懂事,谢什么哩。老太太夸阿秀的时候,地瓜飞毛腿迈开了去。

走到外面,见阿秀低头走路不理他,地瓜心里的火气一下提上来了,等阿秀走进陪楼后,地瓜在楼下嚷了起来,别以为你救了维娜,你就是佛就是神了,我还仰仗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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