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会泳放慢步子，同欧阳芳菁并排走着，忽而问欧阳芳菁：“欧阳兄，我看你丰姿颖异，气宇不凡，可是干部家庭出身？”欧阳芳菁答道我出生于农村，今后请马兄多帮助。”乌会泳嘻嘻地笑道欧阳兄你是在诳我，看你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小说也是个行伍干部身份考的大学。”欧阳芳菁顿时脸露愧色，轻声地对马会泳说当兵我是确实当过的，却当了个清水兵退伍了。那时眠梦思想地想提干。退伍后，想过过干部瘾，所以把两个兜的军装改成四个兜的干部装。既然改过了，就不好再改回去，反正也不犯法，穿着玩的。看马兄你才思孤高，出口成章，可是书香家庭出身？”马会泳若有所思地说是呀，是呀。我父亲原是平阳师范有声鱼的中文教师，不幸在‘文革’初期过辈。我父过辈后，我母困苦不下去，来个天要下雨，对这事我又奈其何？只得孤孑一人度日，在今年抖擞了一下精气神儿，参加了高考。不料高考分数离这所学校的录取分差了半分，多蒙这里的恩师侯伯伯，他原是我父亲的同窗，从中斡旋，使这个学校额外地录取了我。哦！往事蹉跎，不提了，不提了，还是谈谈眼前的事好。”忽而又大声叹道：“老洪喔老洪，你愁煞吾矣！”欧阳芳菁甚觉不解，忙问哪个老洪？老兄为何对他恁般发愁？”马会泳索性一屁股坐到路旁双人石椅上，用手把石椅拍了拍，示意欧阳芳菁坐下，欧阳芳菁坐在他的旁边，这时马会泳拊着他的耳朵说：“刚才在教室里，那个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的同学，也就是唤你作哥的姑娘，她叫洪阳葵，是平阳县人，与我同乡，又是我高中同窗。别看她身材高挑，说话火辣辣的，却胸蕴锦绣，为人贤淑。高中时曾有一天叫我作马才子。不瞒欧阳兄笑话我，是我心中的伊人。不过，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从不敢向她诉心曲、表衷情罢了。不想刚才她一遇上你，大有一见锺情之势。这不令我万念俱灰了吗？但是，从兄弟你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大快朵颐的事，我也只能作望洋之叹了。她这个人，我怎么不了解？论才貌有才貌，论志向有志向，论地位又有地位。她父亲是我县县城城郊一个区的区委书记。谁能给她看上，结为连理，不比翼双飞、青云直上才怪呢！”欧阳芳菁神态肃然地说马兄多虑了。我欧阳芳菁是箬竹溪旁的一个农民儿子，从小不喜爱拈花惹草，更未曾发现一个姑'娘爱上过我。在部队四年，纪律森严，又未曾同哪位女子接触过。我现在侥幸被这所学校录取，已是心满意足的了，确实无意作折取高枝之想。请马兄也在实际方面考虑考虑：你们这些整日煨在书本里的人，不免多些书呆子气，头脑煨枯燥了，男女同学之事，唤些哥呀妹呀的来解闷，也是不足为怪的。那个洪阳葵，我一眼看去便知是不凡女子，身为干部子弟，不免对干部子弟有一种亲热感。可能她看我穿着军队干部装，便误认为我是干部子弟，叫我一声哥，也是很有可能的。”马会泳嘴唇别别地说欧阳兄的这番话句句在理，分析得很有见地，我在洗耳恭听着呢！说句心里话，到目前为止，我只不过对老洪一厢情愿而已。话也得说回来，说起我校的中文科，今年就招了两个班级，我们班级是一班，另一个二班在第二幢教学楼的第一层的第一个教室，也有四十来人。光这两个班级，考取的范围就覆盖全省，真是人才荟萃。老洪是个既讲政治又讲文才的女子，到头来愿意同谁结为伉俪、鹿擒谁手，还不可知也！”欧阳芳菁说：“马兄，咱们能来这儿读书，本是来之不易的事，要珍惜这三年时间。鹿擒谁手也好，鹿死谁手也好，鹿烹谁手也好，这是纨袴子弟们的事。咱们就抛开这些糊溏褙浆的想法罢，以免分了读书的心。说句不好听的话，马兄暗恋着洪阳葵，存着个又爱又怕的小儿放纸炮的心思，倘若象狗添热煎盆似的恋着不放，恐怕既无益又无用。”这一番话戳中了马会泳的痛处，令他向欧阳芳菁连连摆手，说注意路上有人，欧阳兄快别说了，我从今天起，挣开那满脑情网、撇开这闷海愁城就是了。我们赶快去寝室吧！是按人到来的先后来挑选床位的。”
马会泳领着欧阳芳菁，看了门外小牌子上标有中文（1）班的两个寝室，见里面各有一个放行李的下铺外，每个床位上都已摆有枕席被单，便对欧阳芳菁说我所住的寝室就在旁边，也人满了，我们再过靠边的另一个寝室去看看吧！”
到了一个边间寝室，果然有一个下铺空床位。马会泳说：“还好，还有一个空床位。虽然是下铺，进出倒还方便，欧阳兄就屈就了罢。”欧阳芳菁说了声终于安顿下了。”把白铅皮箱子放到门角后的床位上后，这才想到还没带苇席，便告别了马会泳，到校外买苇席。
欧阳芳菁买回苇席，见自己的上铺是一个天庭高耸、地角方圆、脸色灰白、脸腮连下巴胡子拉碴的青年人，正在挂着蚊帐，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个不凡人物。那人见欧阳芳芳菁把苇席放在他的下铺，也不向欧阳芳菁打声招呼，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基本建设要搞好。”把整个二层床铺弄得左摇右晃。不一会儿手脚麻利地挂好蚊帐，又把被单折好后，下得床来，拖上拖鞋，从旁打量了欧阳芳菁好一阵子，却不再吭声，出去了。
当天晚上在寝室里睡觉，欧阳芳菁头上的那个其貌不凡的同学辗转反侧到深夜。欧阳芳菁经过白天的劳累，确实困倦不过，昏昏惑惑地睡去。第二天一早拿着录取通知书到食堂的买饭票处领到饭菜票〔饭菜票是按定额免费领取的八吃过早饭，便到教室里上课去。
第一节课是班会课，班主任姜家扬老师宣布了班级临时干部名单：班长由退伍军人、班里唯一的中共党员张一彪担任，这个张一彪正是欧阳芳菁的上铺同学；团支书由来自余姚县的人高马大的马志学同学担任；体育干事由贾敏捷同学担任。其他班委委员各授其人。下课后，全班便到学校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下午就上正课了。
欧阳芳菁看班长张一彪情绪异常烦躁，每天晚上在上铺都是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能入睡，日子久了，必定会影响自己的学习，便跟马会泳商量，想同哪位同学换一下床铺。马会咏听了欧阳芳菁的想法，大不以为然，胸有成竹地说忍耐一段日子罢！张一彪的烦躁病，在这一、二个月内保管会好，今后是否会再发作，鄙人可就不得而知了。你先听听我的建议保证没错。否则，同他关系闹僵了，日后他揪住你的一点不是处，把你整一下，我看你受不了只好兜着走。”欧阳芳菁不解地问为什么张一彪这一两个月内烦躁病会好？”马会泳显出无可置疑的神情说欧阳兄你是聪明人，张一彪可不是凡夫俗子，他原是有根底的。他父亲属于正师级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回国后，任黑龙江某开垦军团副团长。从职位说，是提了一级，但他同张一彪是同一个性格急性子。”欧阳芳菁打断他的话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马会泳用手肘顶了欧阳芳菁的腰际，继续说，“平阳出才人，光我们这个班级，就有五六个同学是我们平阳人。老洪是其中一个，张一彪也是。我与他们同乡，怎么不知道一些张一彪家里的情况？再继续说说张一彪父亲的事吧！一天，那个开垦军团的战士们在垦田中挖到了一枚日本鬼子的毒气弹，一大圈农垦战士们围着毒气弹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一枚普通炸弹，把它拆开引爆算了；有的说也有可能是毒气弹，得拉到数百公里外的省军区兵工厂去鉴定后再作处理。张一彪父亲见一枚炸弹使这么多人耽着工，便叫人拿来拆卸炸弹的工具，让战士们散得远远的，自己单独去拆炸弹那毒气炸弹被拆开了，虽无爆炸，却从弹腔中窜出一股毒气，直冲张一彪父亲的喉咙，当场就昏过去了，第二天就当了烈士。当年张一彪的母亲要求组织把她在黑龙江当兵的独生子张一彪退伍掉，母子俩回到他们自己的老家平阳县。张一彪以烈士子女的身份被平阳县委安排到县宣传部工作。这张一彪真是个了得人物，虽然性格偏激点，却写得一手笔锋犀利而又逻辑严密的议论文章，曾在省级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发表过。你别看他下巴上的胡子连腮长，年龄却超不过二十三四岁。你也看见的，班级里的七八个女同学，年龄大的已有了家室；年龄小的除了那个十八岁的霞市市区的叫泮苹苹的同学，都不甚显眼。只有老洪一人，无论在各个方面，都让张一彪够受的，张一彪的夜不能寐的原因，恐怕是对老洪的思念所致。如果我这个判断没有错的话，这两个月内张一彪必定会向洪阳葵表露心迹。老洪是个心地细腻又颇有城府的人，如果她对张一彪看不上，必定会婉言拒绝，或者故意拍拖下去，让张一彪的急性子发作，然后借故拒之；如果她接受张一彪的求爱，那么，他们表面上定会若无其事似的，显得风平浪静，张一彪的烦躁病也会随之消失。以愚弟之见，张一彪的家庭条件和地位同老洪家相当，但是他的急性子脾气洪阳葵肯定是接受不了的，她只适宜于同才学高她一筹、地位低她一点、性情随和一些的人结为连理。欧阳兄正属于这一类人，为何不会趁热打铁向她进攻？”欧阳芳菁说洪阳葵自从开学的那天唤了我一声哥后，再也没有显示出那种热情了，可能已与张一彪挂上钩。我自知达不到洪阳葵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标准，又何必鼓杂在锣中打、自讨苦吃呢？”马会泳听罢，突然发出笑声哀叹道：“嗳唷唷老洪哎！我虽然外貌不扬，却不愧为当今才子；你为何不真心赏识我呢？”欧阳芳菁问马兄的才学达到什么程度？”马会泳不假思索地说曹植七步为诗，我同他不相上下。”欧阳芳菁说：“我来出题，你把这一年来的生活情况用七言诗归纳出来。朝前走七步，做罢！”马会泳听罢，也懒得朝前举步，只见他抬起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一茎鼠须，慢悠悠地拖长音吟道：
睡歌夏雨淫淫袒腹睡，秋风飒飒伴猫眠；
冬雪飘飘寐不足，春雷一声开柴靡。
吟罢，他满含歉意地说如果再顾及平仄格律，就得七步时间了。”欧阳芳菁说马兄之才，果然令愚弟刮目相看。我可有些不解了一按你的诗说来，你的大学是靠平时多睡才考上的。”马会泳叹道：“确实如此。可以这么说：如果说周总理是世界上睡得最少的人，那么，我是世界上睡得最多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高三时，我学习成绩处于班级的中层，尤其是英语，那真是霍乱病当死看。最使人操心的是什么同学聚会、复习资料什么的开销接踵而来。欧阳兄你也知道，我是靠已改醮的母亲的接济上的高中，何况我母亲在新家有了一个弟弟。我日觉经济拮据，便索性同班主任请了长期病假。那个班主任把我这个人以活马当死马看，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我的病假。我不到学校去复习了，光只复印了同学的复习资料在家复习，省去了许多冤枉钱。倘班级里有模拟考试，我还是要去的，模拟考的成绩反而稳定多了。欧阳兄你有时间到我家去看一看，我父亲留下的三间陋房，是个垣墙周庭的读书地方，庭院中杂植竹木。我平时近午起床，烧了一些饭，又从咸菜缸中摸了一盔碗的咸菜梗，这便是一天的饭菜了。吃过午饭，便复习到傍晚，接而又睡，直睡到三更半夜，把锅中的剩饭碗中的剩菜吃了，又开始复习。这时万籁俱寂，仅剩下前院树根旁的蟋蟀在有节奏地吱叫着，真是明月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动，似有鬼神姗姗而来。我的脑筋反而觉得分外灵清。尤其在复习史地两科时，确有过目不忘的效果。这样的复习环境，即广记博识又练胆。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除了两个钟头的自我日常生活处理，剩下来的时间，复习和睡觉对半开，尝到了卧薪尝胆的妙处，弄得蓬头垢面也没兴趣拿镜子来照一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