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云主要着作有:《梦坡丛书》、《盐法通志》、《南浔志》、《莫干山志》等。他确实有足够的远见。近70年后,我依然在读他的线装本《莫干山志》,而他的四册讣闻,数十年后上海百岁老人郑逸梅在遗着《淸娱漫笔》中,还有一段文字说:“别开生面的要算吴兴周梦坡周梦坡是周庆云的别名众他的讣闻一份装成四册,外用布套,一切书写都出当代名人手笔,勒石再拓出来,同碑帖差不多,并把他生前收藏的东西也制版刊印着,实在太考究了……”
在周庆云的吊唁仪式上,最最令人悲痛的要算他的侄子周柏年了。周柏年当年54岁,在南京国民党中央政府任职。曾任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秘书长,也是民国时期的一位风云人物。那天当他得知三叔周庆云去世后,特从南京赶来吊唁。也许是悲伤过度,也许是路途疲劳,也许是痛门庭之多故、感人事之不常,触动旧疾,待一声“三叔”出口,他便悲哀地倒在灵堂前,猝然去世。
于是周健初又为堂兄周柏年开设了灵堂。悲上加悲,使各界人士大为展惊。蒋介石闻讯特派秘书代表他到周府哀悼,其他国民党的军政要人也从南京前来吊唁。
结果周庆云与周柏年叔侄同开吊,成为当年上海滩上议论的话题。1934年1月13日,旅沪湖州会馆、湖社、浙湖绸业会所、旅沪南浔公会、湖州旅沪中小学、市北中学等单位于湖社大礼堂联合为周庆云、周柏年举行追悼大会。莫干山上周庆云69号莲庐别墅和70号六月息园别墅也放满了花圈。莫干山公益会为这位对莫干山页献颇多的着名儒商、学者、作家和他的侄子周柏年举行了追悼大会。追悼大会上,疗养院周君常院长一再表明,要遵循他伯父周庆云的遗言,把莫干山疗养院办好、办得更有特色。
人世间荣途要路,一失足成千古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
―刘禹伤《秋词》
莫干山200多栋别墅中,建于1934年的林海别墅虽然算不上气派最大的,但其业主却是当年莫干山上最霸道的上海帮会三大亨之一的张晡林。张啸林1877年生于浙江慈溪,父亲是个木匠,因病过早去世了。张啸林幼年依靠母亲劳动度日,生活十分贫困艰难。1897年,张啸林20岁时举家迁居杭州拱宸桥,同年进杭州机房学织纺绸。由于不客欢织纺绸‘他常在外闲荡,并与当地的流氓地痞为伍。母亲看他再这样下去没有出息,便让他去考杭州武备学校。后来他在杭州武备学校与同学张载阳等人结为密友。
毕业后,张啸林在杭州认识了一个叫杭辛斋的办报人。此人是个特立独行之士,而且对张啸林的行径格外欣赏。于是趁着自己有点权势多方提拔张啸林,使得张啸林渐渐成了气候。地方上有什么公益慈善事业,常由张啸林出头纠合。后来张啸林居然长袍马褂,列入绅士阶层了。
1908年,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相继驾崩,31岁的张啸林在双重国丧期间结识了俞叶封。俞叶封当年是淸廷水巡炮艇上的哨官,民国成立缉私营后就慢慢爬到了统领的职位。当时上海属浙江的势力范围,俞叶封任缉私营统领时,张啸林认为机不可失,便借助浙军的势力,特别是俞叶封的地位,“开码头”到上海,先做上了当时中国第一帮主、上海滩十里洋场教父黄金荣的徒弟。接着就与崭露头角的杜月笙合作,打通了浙江督军卢永祥部下何丰林的关系,使得鸦片走私通行无阻,从此跻身“三大亨”之列。
那时候张啸林与杜月笙交往甚密,他们都是黄金荣的徒弟。他们经营的以鸦片为主要业务的三鑫公司,垄断了上海法租界的鸦片贸易,创造了上亿元的罪恶利润。1924年,黄金荣为了感谢杜月笙和张啸林为公司所作出的“贡献”,特从自己所得红利中抽出一笔钱,在华格臬路盖了两栋楼送给杜月笙和张啸林。1925年杜月笙将寓所从民国路钩福里搬到华格臬路26号,自此杜月笙与张啸林就成了邻居,常来常往。
1934年初,师傅黄金荣仗着自己是青帮统帅、掌管十里洋场的老祖宗,得罪了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后遭绑架。这时候青帮黄金荣的众弟子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认为如果不及时解救师傅可能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了。张啸林决定去找杭州武备学校时的密友张载阳,张载阳是浙江省的省长,而且张啸林曾经通过张载阳与卢永祥有过一面之交。说起来那是三鑫公司开张不久,张啸林为了沿途保证鸦片的安全,曾与浙江省省长张载阳和浙江督军卢永祥见过面,并就共同组成鸦片运输达成协议。三鑫公司每年付张载阳、卢永祥若干银洋,而他们则须保证运送鸦片的安全。当时张啸林还非常大度地提出,要给卢永祥在莫干山建筑一栋别墅避暑。所以张啸林最早在莫干山建筑的546号别墅,并不是为自己建的,而是拿它来拍浙江督军卢永祥的马屁。
因为别墅要拿来送人,而且是送军界要人,张啸林买地皮时就要选一块风水特别好的山地。这时候的张啸林,倒是个守信用的人。师傅黄金荣被绑架后,莫干山别墅刚刚竣工,就剩内部装潢与粉刷的事了。张啸林本来想一切弄妥当后再捧“璧”进献,如今需提早献出这栋自己也非常喜欢的别墅了。于是第二天他便杜到杭州浙江督军府,在省长张载阳的介绍陪同下,卢永祥对张啸林这位上海大亨颇有好感,便邀请张啸林在自己的小客厅单独相见。这给有急事求于他的张啸林带来了机会。张啸林从皮包里取出房产契交给卢永祥,并随即摊开别墅的图样向卢永样一一作了详细介绍与说明。卢永祥很高兴,他认为张啸林确实是个讲信用的人。这种好礼物本来卢永样完全可以收下,但他怕传出去对自己的官位不利只好婉言拒绝。然而卢永祥一拒绝,张啸林心里就急了。这可怎么办,师傅的事情重如性命。张啸林焦虑极了,坐立不安。不说就错过了机会,若说又怎么开口呢?
“你有事与我说?”卢永祥一下就看出来张啸林坐立不安必有事相求。张啸林忙说是,然后又大着胆子巧妙地把师傅的事说了一遍。卢永祥起先义愤填膺,张啸林又说了许多好话,卢永祥总算平息了下来。虽然他仍旧紧锁双眉,但最后还是答应放张啸林师傅一条活路。
张啸林心中一块沉重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顿觉浑身轻松,当夜就马不停蹄地杜回了上海。他知道卢永祥一定已拟电稿通知了他的部下驻凇沪护军何丰林,那么师傅就能放出来了,这是他知恩图报的举动。说实在的,张啸林认为师傅已经老了,日后的天下就是他的了……林海别墅的网球场在卢永祥这里捡了个大便宜,既不用送别墅又把师傅黄金荣解救了出来,张啸林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个非常有才干的人。于是在1934年夏天,他为546号别墅取名为“林海别墅”,意在茫茫林海中,他是一个特别的人,有才干的人。
林海别墅是两栋中西合璧的别墅,右边是宽敞明朗的西式二层洋房;左边是飞檐挑角、雕梁画栋的中式殿堂。据说中式殿堂那时候叫做花厅,也就是如今我们住宅里客厅的意思。
我们去的那天花厅的门敞开着,它高约9米多,偌大个厅堂里有四个杉木圆柱,其气派是很大的。毕竟张晡林当年要送给军界要人卢永祥,气势小了就拿不出手。所以除了厅堂的气势,张啸林还让人在殿堂正面的二十扇落地长窗上刻花描凤,绘上全套《西厢记》。II盖着黄色琉璃瓦的屋顶上,也雕龙塑狮,金碧辉煌,一派豪华景象。
如今花厅还陈列着“百忍堂”匾和“风月无边”匾,前者是徐世昌赠与张啸林,后者则是孔子77代孙孔徳成赠与张啸林的。而花厅的正门口有郑沅题的对联:
如在画中行爱此绿篁村好言寻方外趣来从赤松子游想当年〈1934年夏〕,张啸林住在新落成的林海别墅里是何等的风光。他后来为了增加与别墅配套的设施,又买了100多亩山地,建造游泳池、球场、发电厂,并在中西别墅的右前方为母亲盖了一栋小别墅,起名“娥小楼”。娥小楼的窗外平台沿数百石阶而下,有一个铁笼,铁笼边还有一个亭,叫做“啸林亭”。
民间传说那个铁笼子是张啸林养老虎的地方,也传说张啸林的某个姨太太与他闹别扭,张啸林一气之下就把她喂了老虎。当然这都是若干年后山里人的传说,也有另一种传说是,张啸林在铁笼子里养了两只天鹅,那个啸林亭就是供人闲坐在那里看天鹅的。现在无论哪一种说法,都只是一种传闻了。铁笼依然安在,但早已是锈迹斑斑了。
那天我们为了去看铁笼,走着几乎没有石阶的山路,格外想知道那个曾经关过老虎的铁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坡陡路滑,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穿过杂草丛中时,我的裙子粘满了点点草籽,像闪烁的星星。
张啸林喜欢动物,他在花厅南面的山坡上养着孔雀、猢狲以及两只梅花鹿,还有许多鸟。他的许多保锞一方面负责聱卫工作,另一方面就是看管这些动物。而他自己剃着光头,穿着白色绸缎衣服、黑色绸缎裤子,拿着紫色拐棍在莫干山茂林修竹的小道上牧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他此时的心情很好,因为那个日本佬土肥原表示,等他一回东京必定全力促成张哺林任浙江省省长之职。
那天张啸林在设宴送别这个奉命调回日本的土肥原时,一点没想到他的客人其实给他吃了一个“空心汤圆”。于是兴离采烈地放出风声去,“张大帅”不日就要荣任浙江省省长了。接着许多马屁精来与他套近乎,一直找到莫干山上来了。张啸林足足过了一把预支的官瘾,颇感味道不措。
后来张啸林索性以“张大帅”自居,做着浙江省长的春梦,同时替日本人搜刮财物的工作也扩大了。那阵子黄金荣与杜月笙部反对他走日本人路线,说政府待他不错,要讲点民族大义和江湖上的道理。然而张啸林听不进他们的劝告,认为上海滩上黄、杜、张的时代,已是杜、张、黄的时期了。现在杜月笙刚刚去了香港,黄金荣经绑架案后,对谁都是“抱病在身,不可晤面”的态度。张啸林突然感到自己时来运转,要成为上海滩独一无二的巨头了。于是“省长与巨头”这两个官衔诱惑着他,使他替日本人做亊更卖命了。
那天我在花厅前站了很久,看见南面的三个百叶窗旁都已爬满了常育藤,它们像在遮掩着一些什么。而欧式别墅前那棵据说是美国引进、国内最大的大王松却像个历史的见证人,默默地与我叙述着那一段历史。
张晡林有一个儿子叫张法饶,那年张晡林从莫干山回上海后,由于受上海地方法院院长、女法官郑女士的影响,便将他的独子送到法国留学。这一去就是四五年时间,花掉了张啸林几十万元钱,本想着学成归国能弄个庭长或者院长什么的当当,结果什么官也没做成,张法饶本人倒不觉得怎样,因为他知道一做了法官就不自由了,就不能花天酒地、随心所欲了。但张啸林却对政府大为不满,而且一直耿耿于怀。
1938年已经61岁的张啸林组织成立了“新亚和平促进会”,派人到各地为日本军队收购和运销急需的煤炭。张啸林小时候住在杭州,“机户”多集中在枕州城内“下城”一帝,机户人多又有官差的身份,所以形成一股特殊势力:枕州人称为“机坊鬼儿”,大致不安分的居多。张啸林就是个有名的“机坊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