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说：放心，我俩嘴严着呢。女的说：可我还听不懂。赵老六说：你咋这笨呢！将来咋嫁人？李大牙说：这闺女还小，你别训人家，慢慢告诉人家。赵老六叹口气，说你们还是太年轻呀，就一五一十把乡里村里的那些事抖落出来。主要是说领导下乡即使是直接找老百姓，也难听到真实的话，因为跟演戏一样，事先都有准备，像我们俩其实不是两口子，是扮成两口子在地边等着。李大牙呢，在街上卖烧饼，来准都经过他烧饼摊前，他兴许忘了烧饼个数，但绝弄不差领导来多少都啥样。至于我们跟领导说的那些事呢，就得看你脑瓜灵不灵，嘴皮子快不快。俗话说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能哭的孩子多吃奶。把领导说高兴了捋顺溜了，钱呀物呀就哗哗来了……
赵老六已经得意忘形吹牛皮了。幸好到了上车的时候。到院里一看，不仅好几个领导出来送，还有好几辆卡车拉着东西，有拉桌椅的，有拉被子衣服的。黄县长点名给赵老六的御马泉村过冬的衣服。赵老六眼泪都快流下来，他万没想到人家办事那么利索，而且还给这么多。他估摸一下，得有好几百件，要是按规定自己和郎大瓢得一沟半，起码能有二三十件，穿到死那天也穿不完。忽然他心口紧紧的难受，他后悔刚才跟那一男一女说了那么多话，净揭人家领导的短处，真是不合适呀。这时郎大瓢推了他一把，说你还不说几句客气话。赵老六一不留神—下向前迈了两步，回头愣了片刻，大声说：放心吧，明年一定种好莜麦！
赵老六和郎大瓢成了村里的功臣。梁主任跟赵老六私下商量说是我送你去的度假村，是我安排你种那块地，所以这功劳里应有我一份。赵老六问你咋要那一份。梁胖子说咱干脆讲给你三沟，到手后你得两沟，我得一沟。赵老六说不中不中，那村民知道了都得反对。梁主任说反对管屁，有能耐让他们也去要。赵老六说拉倒吧，你要是非要，把我那一沟半给你半沟。梁主任摇摇头说算啦算啦，我不要了，你还是要你的一沟半。
赵老六心里踏实了，就等着喇叭喊分衣服。郎大瓢哭丧着脸来了说：完啦，咱俩在外面假装两口子，全村都知道了。家里孩子不干了，要找你算账。
赵老六说：算啥账，既然到这份上了，咱俩把事办了得啦，省得他们累舌头。
郎大瓢说：拿啥办呀，就你这几间破房子？赵老六说：倒也是，都这年代了，我不能太亏待了你。要不咱再晚几天，我再凑点儿钱。
郎大瓢说：那我家的孩子找来咋办？
赵老六说：把那一沟半的衣服多给他们些，先把嘴堵上。
郎大瓢说：听说梁主任偷着分衣服了，夜里找他的亲戚去换。
赵老六火冒三丈说：腐败腐败呀！我这就去査。赵老六去找梁主任，梁主任说衣服一件不少，我分什么衣服？赵老六仔细査看，拣出有三十多件又脏又破的，说人家城里人给的起码都是干净的，这些肯定是你亲戚换的，瞅瞅，你娃的考试卷子还在兜里呢。
铁证如山。梁主任抵赖不了，让亲戚把换走的衣服又换回来。揣玉珍主持着把衣服分给村民。赵老六要—沟半，揣玉珍说你若要了一沟半，就不能平均一人一件了。赵老六说那我就贡献半沟。揣玉珍说半沟也够呛。赵老六说就贡献一沟，谁让咱主持过正义呢，现在轮到自己了。衣服分下去，全村人都欢喜。赵老六得了六件，才抢回家，郎大瓢的两个儿媳妇找来，说这衣眼得给我们，给了咱算没事，不给告你个诱奸，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赵老六两眼发花，说我俩是自愿的，而且仅干了一回。那俩媳妇跳起来，说没想到诈诈你，还真诈出实情，快坦白交待，不然我俩剥你个精光，拉街工现丑。赵老六一看自己还真对付不了这俩母老虎，就一五一十说了。说完他把六件棉衣分成两堆儿，说你们一家三件拿走吧。那俩媳妇说先饶过你这一回，往下有啥东西，还得多给我们，不给就要你好看。
赵老六让人抓住把柄，真是悔青了肠子。他想，眼下人家花钱搞都不追究，为啥我和郎大瓢自由恋爱却倒这霉。看来还是自己行为不当，自作自受得报应，尤其是为衣物说假话，天理不容。他赶紧找到郎大瓢，说原想接着到路边萦当官的，现在不想去了，再蒙损寿。郎大瓢说不去也好，蒙人早晚不是个正经勾当。赵老六说你真是明白人，咱还是种好莜麦，当个好老百姓，挣干吃干挣稀喝稀，玩儿邪的不行。
赵老六就安心收拾莜麦地。
天大热起来了，路上的车也多起来，有的车停下，他就装看不见听不着。梁主任找来说你还得上前支应，这么龟缩着不中。赵老六说这辈子不支应了，撒谎的事绝不干啦。梁主任说你想洗手不干，除非没了那口气。正说着吕宝才气急败坏地找来，问赵老六：你这老头子也太不够意思，怎么把咱们的老底都说出去了，还糟践我们！
赵老六一头雾水：我啥时说的？开会时我说的不都是好―话吗？
吕宝才说：吃完饭你瞎说过，还有李大牙郎大瓢。人家都录下来，在电视上放了。上面派人来查这事了。
赵老六两腿发软：那咋办？
吕宝才说：谁说的话谁负责。人家在乡里等着，你去解释吧。不过，咱把话说在前头，我可从来没安排过人在路边候着，这事说不着我。
梁主任忙说：老赵，这事也不能往我头上扣，是你要种那地。
郎大瓢闻讯和村民们都赶来，揣玉珍说老赵为村里谋好事，不能炒豆大伙吃，砸锅怨一人。郎大瓢说干脆我也去吧，兴许能减你点儿罪过。村民们说这说那，有年轻的就拦汽车想闹事。闹事也挺有意思的，要不然村里总是一个样，日子过得木呆呆的。赵老六又感动又着急，紧忙上前说：都老实给我呆着！看哪个驴尿的敢闹事。我这会儿琢磨过闷儿来啦，虽然我在路边耍嘴弄来些东西，分给了大家，但这绝不是好行为呀！中国人要是都撒谎撂屁，那咱们这个国家不就后退了吗，还咋能进步？国家不进步，咱老百姓又咋能富？再撒谎说假话，甭说人家旁人不待见咱，我看连莜麦都不愿意好好给咱们长粮食啦。老少爷们儿，往后咱有啥话要说，就去上面找领导；有困难，也找领导。这个领导不管，还有旁的领导。眼下领导多，我琢磨里面还是好的多，只要咱下力，准能找着好的，能找着给咱办事的。这么着吧，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回我犯了错误，我去担当，要赔呢，我那儿还有几间破房子，还有准备娶……
郎大瓢说：老赵，你啥也别说了，我等你，你就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也嫁给你！只要你好好地给我回来。
赵老六说：一准回来。回来好好种地，再不跟吕乡长耍花活了。
吕宝才揉揉长下巴说：唉，也不能全怨你。唉，谁叫这会儿当头儿的都爱听好听的话。唉，我也是没法子呀。要不，我去给你挡着去……
赵老六说：拉倒吧，你熬个一官半职也怪不容易，别为这事丢了纱帽翅。还是我这老百姓去，除了这百十来斤，没啥可丟的。
揣玉珍说：不中，你这百十来斤也金贵呢！丢不得。梁主任说：这莜麦地明年还归你种，你得好好活着呢！赵老六点点头说：中，就听你们的，我这就去听候发落。要是去个一两天呢，啥事也没有。要是关时间长了，你们可记着，梁主任你说话得算数，这莜麦地明年我还接茬儿种！吕宝才笑道：谁关你呀，兴许管你顿饭就回来了。赵老六挺着胸走到小车旁，用手划拉了几下喊：这鸡巴车，门在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