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太阳,高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上。几片浮云飘过,少许地遮住了她娇美的容颜。田野里的稻苗碧绿青翠,水牛在悠闲地吃草。刀枪都架在田地的垄头,屯田劳作的晋军将士,正在水田中除草,年过花甲的镇南将军羊祜,直直已觉僵硬的腰,用手背掠一把脑门的汗水,关切地看着他的士兵:“弟兄们,歇歇喘口气,喝碗水吧。”
一个哨官匆匆跑来:“报告将军,我们的埋伏校尉,活捉了一名吴国将军,看样子还是个大官呢。”
“噢,快快带来见我。”
晋国的将校,撕撕巴巴地推着一个身着吴国将领服饰的中年人,来到地头的柳树下。“禀将军,这人骑着马就闯人我国境内。是我们用绊马索把他绊倒,故而得以生擒。”
“好,你二人且松开手。”
“将军,他不老实。”
“无妨,他还绑着呢。即便没有绑绳,本将军又何惧哉。”羊祜说着走过去,动手为他解开了绑绳。
被俘者舒展一下双臂,用友善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羊祜:“敢问阁下可就是晋国在荆州的统帅羊祜将军?”
“不才正是老朽。”羊祜反问,“将军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在下东吴都督陆抗帐中牙将,邓香是也。”
“原来是邓将军,失敬,失敬。”羊祜亲自送过一个凳子,“将军请坐。”随手接过兵士递过的茶水,“请用。”
“羊将军身居高位,如此厚待我一个被俘的小小牙将,令人万分感激,请受末将一拜。”邓香说着纳头便拜。
“这如何使得,将军快快请起。”羊祜近前以手相搀。
“邓将军为何乘马进人我大晋璐域?”
“羊将军有所不知,是末将在射猎中,箭中一只白兔:可这畜生竟然带箭逃跑,末将便驱马追赶。不知不觉间竟然越过了边界,到了贵国国土。既已被俘,无话可说,生杀予夺,全凭将军。斩首示众,亦无怨言。”
“邓将军言重了。”羊祜不解地问,“一只兔子,绝非月宫中的仙兔,将军何以苦追不舍,以致误入我大晋国境。”
“说来惭愧,末将已半月未见荤腥,好不容易猎到兔子,正可捉回去解馋充饥,岂肯轻易放过。”
“听将军之言,似乎贵国军费紧张,不然怎能半月之久不得食肉?”
“莫说食肉,我军军粮已是捉襟见肘,一日只能一餐干饭,两顿稀粥,羊将军莫要见笑。”
“这就奇怪了,贵国地处江南丰饶之乡,即便兵员浩大,也不至于养不起兵,何至于如此呢?”
“咳,说来实在难以启齿。我国的军费拖欠已成常态,没有钱买不了军粮,将士们便时常饿肚子。”
“贵国也照常收税,百姓也照常缴纳,这国家的收入都去了何处?”
“羊将军,这话是没法直说。我主孙皓逐日里大兴土木,歌舞宴饮,广选美女,赏赐无度,有多少钱也不够用啊。”
“原来是这样。”羊祜稍一思索,“放邓将军回国,同时将库中的白米派人装车送上一千斤,以解贵军燃眉之急。”
“慢!”下首一位将军开口了,“羊将军,这样做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羊祜瞄了一眼,原来是副将贾明,但他是朝中太尉贾充的胞弟,故而敢于同羊祜顶撞。
“末将以为,活捉敌国将领,即当斩首,或是押解朝廷,怎能擅自放人,这可是有通敌嫌疑。”
“我羊祜受当今万岁之命,领镇南将军印。这支队伍是我说了算,你而今还是副将,我也不怕你诬我通敌,尽管给你那身为太尉的兄长打小报告。”
贾明当众受到抢白,感到很没面子,难以下台:“羊大将军,万岁派我任副将,就是监督你的一言一行,我干吗要打小报告,我直接禀奏给皇上。你这通敌行为可非同小可,竟然拿我军的军粮资助敌军,看你还能否保住项上的人头。”
“要奏本,你随便。”羊祜吩咐偏将,“按本将军军令,装上千斤大米送邓将军回国。”邓香千恩万谢,一再鞠躬:“羊将军不杀厚赠之恩,邓某后报有期。”
偏将把邓香送走了,一名小校飞跑上来:“秉羊将军,捉到白兔一只,上面还带着狼牙箭。”
“这便是邓香追赶的那只兔子,”羊祜不假思索,“快,追上邓香,把白兔还给他。”
“遵令。”小校快步追上去。
贾明气哼哼地回到营房,提笔写了一道本章,打发人骑快马,昼夜兼程前往洛阳上奏朝廷。
另一员副将忍不住对羊祜劝说:“将军,当把所思所想奏与皇上得知,不然万岁听信贾明一面之词,怕是对将军不利。”
“万岁既然授权与我,就当有起码的信任。如果贾明的诬奏能够生效,我这个镇南将军还不如不干了。”
很快,武帝就接到了贾明的奏本。他明白,贾充也一定同时得到了消息。太尉原本就主管军事,武帝把贾明的本章递给他:“贾大人,你看这羊祜通敌之事该如何处置?”
贾充信手翻一翻:“要说羊将军的做法真是难以捉摸,通敌似乎不大可能,但他放人和赠米之举,实非平常举动。万岁,为万全起见,还是把羊祜调离前线,以免万一他与敌人暗通款曲。”
“贾大人最后半截话,才是说到了点子上。羊祜若想通敌,势必要暗通款曲,如此明目张胆,他才不会呢。”武帝为不打击贾明的积极性,“令侄所作所为,还当褒奖,以后如有类似情况,仍当及时奏报。”
“臣自会叮嘱于他。”
“羊祜自任镇南将军以来,精心练兵,屯田积粮,而今库中存粮已够十载军用。他多次奏报请战,说自己年渐衰老,意在尽早扫平孙吴,让大晋一统天下。贾大人主兵,不知灭吴之战可成熟否?”
“万岁,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东吴有长江天堑,且有五千艘战船,我军只习陆战,万一水战失败,我主英名尽失,各地胡族又恐趁势为乱,岂不反为不美。”
“羊祜言称,而今吴主孙皓残暴荒淫,民心已失。一旦更换新主,励精图治,再想破吴,则难上加难。是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万岁,如若破吴,尚需再换良将为帅。羊祜与敌人如此私通,难以令人置信。万一他对敌仁慈,岂非毁了灭吴大业。”
“贾大人,羊祜所作,皆按朕旨意而行。朕曾秘密交代,对敌要攻心为上,他放人送米即是攻心。”武帝对羊祜深信不疑,“羊祜的投入,焉知日后不能换来回报,在我大军灭吴时,难说邓香不会暗中助力。”
“万岁如此深信羊祜,臣也无话可说。”贾充还是不愿开战,他担心自己身为太尉,一旦战败,要背负领导不力的责任,“灭吴之战,还当三思而后行。”
“侍中张华大人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趁羊祜能战自当开战。”武帝主意未定,“一统天下,朕之夙愿,究竟战否,朕当去荆州前线巡视后再做决定。”
次曰,晋武帝带上贾充、张华轻车简从,向荆州前线进发,中军护军杜预带兵护驾。
近日,羊祜自觉胸背疼痛,到野外军事训练上马时,明显感到吃力。这一日,他卧床不起在将军府休息。医生在为他号脉问诊,武帝和贾充、张华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来到。
羊祜赶紧下床,伏地叩首见驾:“万岁圣驾光临,末将不知,没能远迎,惶恐有罪。”
“羊将军不要行此大礼,快快请起。”武帝伸手搀扶,“哎呀,为何手如此烫人?将军是病了。”
军医答道:“小人正为羊将军把脉,他是受了风寒。”
“是否还有其他病症?”
“万岁,老将军是年事已高,更兼劳累过度,故而受风寒,身子便不能抵御,这就病倒了。”
“咳!”武帝长叹一声,“朕来荆州本想是给老将军一个惊喜,视察过兵备后,即决定对东吴用兵。想不到羊将军还病了,这真是上天不佑朕哪!”
“万岁,眼下正是灭吴大好时机,决不能因为臣的病体,而有误灭吴大业。皇上,臣还可以上阵冲杀。”
“将军忠心可嘉,但毕竟年岁不饶人,且重病在身。”武帝安慰道,“将军且放宽心,朕灭吴之意已决,不会再做改更。”
“我主圣明!”羊祜在病榻上露出笑容。
偏将进来禀报:“启将军得知,东吴牙将邓香,率部下数百人前来投奔,在府外候令。”
“请他进见。”羊祜待偏将出门,转对武帝说道,“万岁,臣放人送米总算得到回报,这都是万岁‘攻心为上’的决策英明。”“羊将军领军有方,朕当予重奖。”
邓香进得大堂,闻知武帝在场,忙行三拜九叩之礼:“降臣邓香诚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邓将军平身。”武帝大加赞赏和勉励,“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带将士来降,朕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就在羊祜帐下效力,以备灭吴时为先锋。”“臣定当赴汤蹈火,为主冲杀。”“邓将军,以你之见,朕此刻伐吴时机当否?”
“万岁,吴主孙皓残暴至极,终朝每日,贪图淫乐,完全失去民心,陛下正当解吴民之倒悬,正其时也。”
“只可惜羊老将军患病,无人挂帅,不然,我国可以立即发兵。”
“万岁,天降大任于圣主,一统江山乃千秋功绩,臣老病在身难当重任。但我大晋英雄辈出,眼前便有灭吴挂帅之人。”
“羊将军所指何人?”
“杜预将军是也。”羊祜又加注解,“杜将军为一代儒将,机敏聪慧,精通兵法,武艺超群,实为难得领兵元帅。其本领远超东吴已故大将陆逊,臣以为杜预是灭吴统帅的不二人选。”
武帝连连点头表示满意:“这倒是同朕所思不谋而合,老将军可以放心调养,朕赞同你的举荐,灭吴之期指日可待。”
“我主圣明一”羊祜说完这句话,“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过去了。
武帝连呼多声:“羊老将军,老将军,你要醒醒,看朕灭吴一统天下呀!”
众人万分悲伤,料理了羊祜的后事。武帝就在荆州的府衙,做出了对吴开战的部署。
“杜预将军,朕命你接替羊祜的职务,但名称改为平南将军。”
“微臣遵旨。”杜预表明决心,“臣定当继羊老将军遗志,克日发兵,平灭东吴,早日一统江山。”
“杜将军,你刚刚接手,尚需熟识一下全军的情况,朕以为灭吴之战,至少要等到明年。”
“万岁,不可再做拖延,迟则生变。水军统领益州刺史王浚,已打造出五千艘战船,有的船只年久不用业已开裂,而且对吴迟迟不开战,使得众多将士斗志渐衰。而今形势大大利于我大晋,民心天意皆鼓动我朝进取,万岁可曾听到一首民谣乎?”
武帝接口就来:“莫非是:阿童复阿童,衔刀渡江中。不畏岸上兽,但畏水里龙。这‘阿童’是王梭的小字,指的就是他呀。”
“皇上,对灭吴之战了如指掌啊!连这童谣陛下都倒背如流,这灭吴之策必定早已在胸中。”
“杜将军,朕在路上即已发出谕旨,要求相关人员赶到荆州,灭吴之战早已在朕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羊老将军仙逝,这灭吴统帅换成了你。”
“但听万岁的圣旨,臣等便可按照圣旨展幵行动。”
“杜将军,朕决定平南之战作六路进兵。”武帝传口谕,“宣堂外候旨的各色人等进见。”
常随太监去不多时,奉诏等待的相关人员鱼贯人内,齐刷刷跪倒:“参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朕已决定对东吴发起征讨,你们要按朕的旨意按所定路线进军。”武帝逐一作出交代,“琅邪王司马柚,引兵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统兵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带兵出武昌。镇南将军胡奋,向夏口方向进军。龙镶将军王浚,作为水军统领,率巴蜀水军顺江而下。而平南将军杜预,在总领全部二十多万大军的指挥情况下,自领一支人马,与诸路同步向江陵进发。而作为太尉的贾充,则是六路大军的真正主宰,并负责粮草辎重的补给运送,保证灭吴大军的物资供应,不使其中任何一路人马,因军需匮乏而影响取胜。”
贾充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身为太尉,也不得不担起这个担子。
六路大军中,王浚的水军是绝对主力。公元西晋太康元年正月,王浚的船队浩浩荡荡从成都出发,前后衔接上百里。其中龙船即达数十艘,这种船周围一百二十步,可容纳兵士两千多人。船上建有城楼,修有城门,马军可在船上自由驰骋,宏大威武庄严。光这阵势,就足以令东吴的军队胆寒。
晋国六路人马二十多万大军前来攻打的军情,迅速地报到了吴主孙皓的案前。孙皓只是不经意地一笑:“这算什么,我吴国现有上百万大军,五千艘战船,怕他何来。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陆抗等大将抵御晋国的攻击,想当年刘备何其气势汹汹,他们还有诸葛亮用计,不也败在了我东吴的手下。火烧连营七百里,直杀得刘备败走白帝城。要不是孔明用一堆破石头摆什么八阵图,那刘备老儿早成为我吴国的阶下囚。晋国的进攻,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