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阳光是照过行走在红石板路上的沈从文先生的背影的,凤凰的阳光而今照着每一个循着先生足迹的旅人。
2006年3月27日夜于湘西吉首
八、湘西之旅散记之三
——《梦里赶尸》
这是那人的魂魄,他斜卧着,穿着单薄,是一身白色的绫罗绸缎长衫。在灵堂里,他飘飘然显得十分轻盈。要赶的是这具尸体,有赶尸人将他搀扶着,那白色的身子僵直直地站了起来,赶尸人将他放在前面,尸体立马迈出了右脚,他们走出寨门,往山上一条小路走去,夜很黑,月光惨白,尸体僵硬地向前走着,走着,只听“呯”地一声,撞在一陡山墙上……
在湘西的当晚,宿在吉首,夜半惊起,竟梦见赶尸。
在一间土司的山寨里,很多的土人、苗人去祭吊一个男子,那男子躺在一个山寨奇特的四合院里,院子很大,呈坡形筑起建筑物,院中有用石板铺成的小天井,天井里放着一口硕大的水缸,水缸里植了睡莲。天井的四周是瓦木结构的吊脚楼,吊脚楼的门楣上挂着一串串的玉米棒子,四合院靠门庭的一块空地上种满了罂粟花。
男子装敛在一个放置在上坡的水晶棺木里,穿戴整齐,容颜真切,黑色的苗族服饰衬着他英俊的面孔,他平躺着,大约三十多岁,他为着苗族利益战死疆场。在他的遗体的下方,也躺着一个人,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是那人的魂魄,他斜卧着,穿着单薄,是一身白色的绫罗绸缎长衫。在灵堂里,他飘飘然显得十分轻盈。要赶的是这具尸体,有赶尸人将他搀扶着,那白色的身子僵直直地站了起来,赶尸人将他放在前面,尸体立马迈出了右脚,他们走出寨门,往山上一条小路走去,夜很黑,月光惨白,尸体僵硬地向前走着,走着,只听“呯”的一声,撞在一陡山墙上……
惊起一身冷汗,看手机是夜三时一刻。
湘西之于我来说,除了它的景色,再让人难忘的便是传闻中匪夷所思的赶尸了,司机阿邵曾跟我讲起他的祖母亲眼见过赶尸,我一直视为奇谈。但赶尸一说,的确是湘西的特产。
湘西赶尸起源于民间记载:相传几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语:公公)蚩尤率带兵在黄河边与敌对阵撕杀,很多士兵战死疆场,撤退时,阿普蚩尤对身边的阿普军师说:“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点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如何?”阿普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符节’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这样阿普军师装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在一阵默念咒语、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阿普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敌人的追兵来了,阿普蚩尤和阿普军师连手作法引来“五更大雾”,将敌人困在迷魂阵里……。因为阿普实施操作,故将阿普也称作老司,由于阿普所用的御敌之法乃“雾术”,而“雾”笔画太多难写,于是改写成一个“巫”字取而代之。其实,这巫字也是个象形文字:上面一横代表天或者雾,下边一横则代表地,而中间的那一竖就表示“符节”了;竖的两边各有一个人字,右边那个代表阿普蚩尤,左边那个代表阿普老司,意思是要两个人联合起来才能作巫术。
赶尸从此成了湘西的习俗,赶尸原本只赶死在战场上的尸,发展到后来,老司也帮着那些被官府冤枉杀死的人赶尸回乡。其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传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老司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
湘西赶尸是有条件的,据有关文献记载,湘西赶尸有“三赶,三不赶”之说。凡被砍头的(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自从苗族的七宗七族自大江大湖迁来濮地的崇山峻岭之后,他们失落了“五里大雾”的法术,却创造了炼丹砂的技法。一般说来,老司赶尸除须用祖传的“神符”外,也万万少不了丹砂。这丹砂以辰州出产的最好,因而也叫辰砂。而那赶尸之术,原叫“辰州辰砂神符法术”,只因名称太长不好念,就简单地叫成了“辰州符”。
清朝以前每年秋分之后,各州府县衙门都奉刑部的批文处决死牢里的死囚。本地的死囚处决后自有其家属收尸埋葬,而欲将被处决的客籍死囚搬运回故里,通常一具尸首需要请四人抬运,不仅花费较大,而且尸首极易腐烂。而请老司赶尸返乡则相对费用少,并且可以保证中途不腐不臭。
我拿梦境去追问一位老苗民关于湘西赶尸习俗,他说,赶尸可能是背尸,首先要用特制的药物将尸体作好防腐处理,免得中途变质,然后背尸而行,将一具重一百多斤的尸体背在身上翻山越岭,所以赶尸一般是师徒两人同行,有个换班的帮手。
在交通阻塞的旧时边城,要将客死他乡的人运回到这神秘蛮荒万山相连的故乡是十分不易的,其艰苦卓绝可想而知。
但有资料说赶尸有可能是赶一群尸。沈从文在他的一篇文章里写道:“经过辰州(今沅陵),那地方出辰砂,且有人会赶尸。若眼福好,必有机会看到一群死尸在公路上行走,汽车近身时,还知道避让在路旁,完全同活人一样。”赶一群尸也只有两个人,那位老苗民告诉我赶尸需两人换班之说显然不现实,想来这不仅仅是体力能胜任的,必是要靠巫术的了。
苗族是最早发明兵器、刑法、巫术的民族;其中赶尸作为一种民俗事项,是巫术的一部分。对于湘西赶尸,现代人也许没有谁清楚地看到过,这其间一定有道术,有法术巫术,这是常人无法看真切的。这里面涵盖的是苗族的历史文化、民族文化、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
此生我很可能无缘目睹湘西赶尸这一千古奇观了,但湘西的山水却赋予了我这奇异的梦幻,攥着一具轻飘飘的魂魄上路,我想赶尸人一定不会太累的。如果还有一种设想,那所赶的尸全是魂魄,两人赶一群尸也应该是有可能的,只是于月黑风高的夜晚见到这鬼魅幢影,实在是恐怖至极。
2006年4月2日于荆州古城
九、湘西之旅散记之四——德夯的苗家阿婆与阿妹
古老的水碾房,巨大的水车,朴素的苗寨,间或碰到在头上、颈上、手上佩戴银饰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声响的苗家姑娘,还有那不经意的小石桥,古渡、小舟,苗家吊脚楼下三五个在小溪边裹着头巾穿着蓝花布衣淘米洗衣的苗家妇女,这一派田园诗情,让人如入梦境。更有德夯的苗家阿婆与阿妹,那一抹笑容,那一路山歌,叫人陶醉其中,留连忘返。
德夯是鼓乡。
电视上曾看到过一个女鼓手的不凡身手,她挥舞鼓槌将鼓擂得山响,那是真正的铿锵。进得凤凰,始知那女子就是鼓乡德夯的寨主。
德夯,苗语意思是美丽的峡谷。从吉首向西跟着一条名叫“峒河”的小河溯源而上约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就到达了德夯苗寨。车进入德夯时,只见天青如洗,山色似黛,绿树葱茏,令人恍如身在画幅之中,眼前这一片深沉的苗寨,就象是画中一笔浓墨重彩的配衬。
过了入寨桥,一排银饰盛装的姑娘拉起织锦花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是苗家对远道客人表示欢迎的最高礼节——“拦门”。漂亮的苗家姑娘拉着我们或对歌,或敬酒,气氛十分火热。导游先安排我们看了苗家姑娘精彩的表演,姑娘小伙子跳起了欢乐的舞蹈,一个俊俏的女子挥起了鼓槌将鼓擂了起来,有头包着红布的黑衣男子在激越的鼓点中旋舞。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锣鼓声音,声音所在处必有火燎与九品蜡照耀争辉,炫目火光下必有头包红布的老巫师独立作旋风舞……”德夯苗寨,一进寨子就让人切身感受到了沈从文描述的这一场景。
看罢节目,导游将我们交给一个苗家姑娘阿玲,由她带我们去登盘古峰,观流纱瀑。
阿玲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她告诉我们,她在吉首读完旅游学校就回到家乡来当导游了。一双活泼灵动的眼睛,一张笑吟吟的脸,一套蓝底白花的苗族服装配着一条缠着红头绳的长长的辫子,让我们的旅程添了好多欢乐。
正是仲春泥耙水响之时,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依山而筑的梯田里有山民扶着铁犁在耕田,山野里到处是长得葱葱郁郁的杂树和野草,远处的山峰好似孔雀开屏,薄雾缭绕,聚散迷离。
山间狭窄的小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位负着树枝的苗家阿婆,阿婆穿着蓝色的苗族服装,头缠着黑色的裹头巾,一步一步稳稳地向我们走来。走近才看到阿婆十分矮小,仅及我的肩膀,可那一捆柴牢牢实实地用绳子扎着背负在她的背上。那是新砍的树枝,水份还很大,每一根都有两米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