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王长发领我和董文才走进一个果园。那个果园在一片山坡上，有1000余亩，煞是好看。站在高处眺望，只见园里的果树呈条带状分布。山底是板栗，山腰是核桃，山上是红果（山楂），层次分明，格局有序。果实或一篷一篷，或一嘟噜一嘟噜，或一串一串的，握在手里沉甸甸，丰硕无比。青色的，是青篷包着的板栗；红灿灿的，是远看如朝霞的红果；褐色的呢，是轻轻一碰就可掉下来的核桃。
深秋的果园如诗如梦。
在果园的深处，我惊奇地发现，这里的果实采摘特别方便，几乎伸手可及。呈巨伞状的果树，怎么都是矮子呢？王长发笑着告诉我，“这叫矮化复壮技术”，他说，“行话叫落头开心。”
“落头开心？”
“对，落头开心。”
“是你发明的吗？”
“不，是县上的专家。”
这时，从后面赶上来的董文才插话说：“落头开心第一人应是夏军。”
“哪个单位的？”
“县林业局的，是主管果树管理的副局长。”
“落头开心”是兴隆果树管理技术的一场革命。所谓“革命”就是砍头。“落头开心”就是砍果树的头。只不过，用的不是斧头，而是锯，锯木头的锯。县委常委、副县长张云民对这项技术大加赞赏，召集全县乡镇长就在果园里开现场会，让林业局技术人员现场演示。怎么锯，锯哪里，留多少，留多高。半天工夫，全看明白了。
过去，人们认为果树长得越高越好，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以红果为例，果树长到七八米高，收果时全靠人工用木杆子往下打，劈里啪啦，落下的果子越来越小，而且大都被损坏，不易保存，卖的价钱也上不去，只卖几角钱。自2005年“落头开心”技术在全县开始推广，果树普遍锯掉2/3，只剩一两米高，伸手就可采到果实了。
作为果农，王长发的感受更直接。他说：“过去，红果开花了像香头，落头开心后憋粗的老树开花像乳头了。”
“产量和品质怎样？”
“产量比过去提高了不少，品质也好多了。”
“落头开心的第一锯在哪里开锯的？”我转身问董文才。
“2005年，在大水泉乡长沟村。夏军是现场指挥兼指导。”董文才说，“我当时也在现场。我一看老百姓的果树都是20年以上的树龄了，把头锯掉，真有些可惜。”
“老百姓愿意吗？”
“不愿意啊！就做思想工作呗，做了半天才勉强做通。”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是啊！我就担心搞砸了。哗哗哗，锯掉那么多，锯掉的树头堆得跟小山似的，比长在树上的多多了。说心里话，我当时捏了一把汗。搞失败了，林业局挨骂怎么办？老百姓告状怎么办？”“当时锯了多少亩？”
“没敢多锯，第一次只锯了20亩。夏军跟我说，局长你放心吧，肯定成功，他有把握。第二年秋天一看，果然成功了。”
掌握“落头开心”技术不难，难的是认识。“我们塔前村起初也不敢搞，后来看到别的村搞成功了，在林业局的技术人员指导下，才大胆搞起来。”王长发边说着，边顺手从树上摘下一嘟噜红果，让我品尝。我接过一颗，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甜多于酸。口感与我吃过的别处的红果还真是不一样。
王长发告诉我，这些年林业局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他掰着手指头，从“落头开心”说到病虫害防治、新品种培育、套袋技术推广等等。好话说得能装一箩筐。
我对董文才说：“看来，你们林业局的人下乡，老百姓准保管饭吃啦！”
“还有酒喝呢。”王长发赶紧补上一句。
我和董文才听了，都哈哈哈乐了。
女护林员
林子多了是好事也是难事。难就难在护林防火，稍不留神，林子里就冒出几股白烟。兴隆每年火瞀都有几百起。唉，如果没有那些护林员整日在大山里巡护，“打早，打小，打了”，怕是那些林子早成灰了呢。
她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四八，却给人感觉她浑身是胆。不然，她怎么敢一个人在燕山腹地的森林中巡护呢？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陪伴她的只有“虎子”只忠诚无比的狗。
她长得很黑。从脸到脖子，从手到脚，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黑得跟柞树皮差不多一个颜色。她巡护的那片山林，从三拨子到七拨子（“拨子”出自满语，意为哨所。清代守护清东陵的军队中，最基层的建制就是“拨汛”。兴隆有许多地名叫“拨子”，就是沿用了当时护陵部队的叫法。），山叠着山，岭叠着岭，松涛林海，莽莽苍苍。清晨，东边的天际刚一放亮，她就出发了。“虎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身穿迷彩服，脚穿越野鞋，钻密林涉溪水，脚力远胜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女兵。
她叫肖金艳，兴隆金牛洞林场的护林员。在兴隆，像肖金艳这样每天在大山中巡护的护林员有2400人。这些护林员默默无闻，恪尽职守，为大山为森林奉献了自己的一切。
有人说，护林员是“森林的眼睛”。而我见到肖金艳时，发现她的眼睛确实很特别，“机瞥且富有穿透力”——大山需要这样的眼睛，森林需要这样的眼睛。肖金艳把护林员的工作看得很神圣，她说，那大山就是“金库”，森林就是“金子”，而“金库”的“钥匙”就在自己的手里，她就是守护“金子”的人。她说，自己不敢有半点懈怠，一丝一毫的麻痹大意都有可能给山林酿成大灾难。她说“我必须时刻瞪大自己的眼睛。”
然而，即便她的眼睛瞪得再大，也总是有些“情况”发生。那天，她正在山中巡护，发现对面山岭上有人烧荒，白烟升腾，不好！那岭上有百年的油松林^她撒开双腿就往对面岭上跑，“虎子”狂吠了两声，冲在前面。荆条、山里红、悬钩子等灌木将她的迷彩服扯破了，胳膊也划出了血道道，她全然不顾。冲到跟前时，“虎子”已经堵住烧荒者逃跑的退路。她高喊着：“快灭火！”……火灭掉后，她把烧荒人狠狠批评了一顿。她说？？“星星之火，可以把森林瞬间化为灰烬。幸亏扑灭了，若是酿成大祸，毁了山林不说，你还得坐牢，你家人都跟着遭殃。”她向烧荒人讲解了《森林法》和《森林防火条例》有关内容，直到其承认了错误，并保证以后不再烧荒，才肯放其下山。
肖金艳认为，森林防火重在预防。“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防火期一到，她就利用村中的大喇叭，一遍一遍的宣讲森林防火有关法律规定和防火知识。大山里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已经熟悉了她的声音了。对于那些特殊群体（痴呆傻等智障人），她专门找到村委会及家属，制订方案，专人盯防，控制他们“玩火”。她也不让那些墙面闲着，用刷子蘸白灰浆刷满护林防火的标语和口号。字写得歪歪斜斜的，但标语和口号却很讲究。如：“春冬草木干，防火需当先”“火源不上山，森林才安全”。她把左宗棠那句著名的话也刷上去了——“汝伐吾树吾不管，吾要尔命尔难逃”。
金牛洞林场作业区内的矿脉很多，不法分子不时潜入林区，伸出黑手，毁林开矿。然而，肖金艳却是他们的克星。有一次，两个不法分子刚刚挖开矿脉，肖金艳带着“虎子”，大吼一声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住手！”
不法分子见她是个女人，便拿出一叠钞票收买她。对她说：“拿回去，够你花一阵的了。”“别来这套，毁林开矿，必须接受处罚。”“你整天巡山能挣几个钱。放我们一马，你自当什么也没看见不就成了吗？”“不行！跟我下山，到森林公安派出所去一趟。”
不法分子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先是恶语恐吓，后又拿刀相逼。情急中，她一个口令，“虎子”猛扑上去，便把不法分子掀翻在地。肖金艳在一旁从容地用手机向森林公安派出所报告了情况。不多会儿，森林公安干警赶来，把两个不法分子带走了。……
她丈夫心疼她，去年给她买了辆“三亚”牌摩托车，她高兴得合不拢嘴。虽然摩托车只能进城赶集时骑骑，巡山时根本用不上（山高林密，巡山还得靠两条腿）。她说，她喜欢大山喜欢森林，一见到大山和森林，心情就特别的好。她说，自打当上护林员以来，她从未得过病，甚至感冒都未得过。
肖金艳的工资每月1100元。她说，跟乡亲们比，自己毕竟是挣工资的，戴着“护林员”袖标也很体面。逢年过节，县林业局和林场的领导常来慰问，送来大米、刀鱼和粉条。她很知足。
她从没有过什么奢求，甚至连化妆品也舍不得买，一向是素面朝天。她说：“我整天与大山打交道，本色最自然。”下山回家后，她把晚饭和家里的事情料理完，就开始写巡山日记，合上日记本，接着就指导儿子写作业，待儿子睡着后，时间就属于自己了。
肖金艳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就爱美。她表达爱美的方式是纳鞋垫，纳熊猫、纳松鼠的图案，纳得既艺术，又耐用。有给丈夫的，有给儿子的，有给公公的，有给婆婆的……其余的鞋垫拿到集市上卖了，买些油盐酱醋，贴补家用，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哩。儿子念小学二年级了，学习很努力，丈夫在林场作业队上班，十天八天回一趟家。
嗬噃喟，当“虎子”跑来亲昵地咬她的裤脚的时候，她知道，一准是丈夫回来了。她赶紧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心里充满喜悦和幸福。
森林警察
有人说森林瞀察不是瞀察，是戴大檐帽的“看树狗”。刘景玉一边擦着“六六”手枪，一边跟我喋喋地说，“狗怎么啦！狗最忠诚，狗最尽职守。李金华还说审计人员是国家财政的看家狗呢。我看没有一点贬义。”
刘景玉，一级警督，“二杠三星”，兴隆县森林公安局局长。
刘景玉说得不错。兴隆的270万亩森林，800万立方米活立木，4000万株果树，206种野生动物，如果没有“狗”看着，恐怕早被弄光了。今天弄掉一棵换酒喝，明天弄掉几棵盖房子，后天弄掉一片开铁矿，山上的树再多，也架不住啊！
刘景玉的块头不小，体形有些漫画般的幽默，如果扮演胡传魁，唱段《智斗》，我看不用化妆直接上场就行。他把“六六”手枪擦得锃亮锃亮的，插进枪套，然后讲起他手下的那些兵。他说，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徐亚昆、王树国、赵景胜、陈国祥、高显怀、方长山、左玉华、刘万生，等等，他说出了一长串名字。
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左玉华，兴隆前苇塘林区一个小派出所所长。因脸黑，更因办案“黑脸”，人称“黑老左”。不法分子背后说：有“黑老左”当森林瞀察，打木头的主意，难啊！除非“黑老左”在兴隆的地面上消失了。
那年冬天，有“耳目”报告，一个叫王四的人偷运了一车木材，不日从前苇塘地面经过。并报，这个王四很有来头。不日是哪日呀？不清楚，王四狡滑得很，准确日期不详，可能就这几天吧。等！——守株待兔。“黑老左”带领干替硬是在公路旁的树丛中埋伏了两天两夜，直到把那车木材截获才直起腰来。他拍拍身上的干草叶子，嘴里骂道：“妈拉个巴子的，打埋伏的滋味不好受哩！”为了防止有人说情，他连夜组织干聱突审、取证，至天麻麻亮时，案件已经办理完毕。
无巧不成书。在“黑老左”带领干警返回派出所的途中，又意外地截获了一车无证运输的木材。与车主一照面，“黑老左”愣住了——原来是他的一个长辈亲戚。他二话没说，令其把车开到派出所接受处罚。在派出所里，那位长辈亲戚说：“你小子真是六亲不认啊！你小时候，不是我接济，早饿死了。”“黑老左”说：“你的恩情我忘不了，我早晚会报答的。”他给长辈亲戚倒了杯水，“不过，恩情是恩情，法律是法律。违反法律报恩情，我做不了呢！”……
然而，他还是没有机会报答那位长辈亲戚的恩情了。
在调查一起案件的现场，由于劳累过度，“黑老左”眼前突然一黑，倒了下去。……“黑老左”躺在病床上，至今人事不省。
他的床头常常摆着鲜花。
有同事送来的，也有一些不知姓名的人送来的。
保卫生态安全，管住森林资源，森林警察该出手时必须出手。刘景玉说：“森林瞀察要有骨头，不能太面，太面了，就没人拿《森林法》当回事了。”
2007年5月2日，一个绰号叫“小簕王”的家伙非法在北沟毁林开矿，一大片油松林在勾机的轰鸣声中，就要被毁掉了。接警后，县森林公安局长刘景玉立即派干瞀徐亚昆等三人出警，果断制止了毁林行为，并将勾机司机控制起来，准备带到局里审讯。“小霸王”闻讯后集聚了20余人，在山路上把警车截住。寡不敌众，徐亚昆被打伤，勾机司机被劫走。刘景玉接到报告后，怒火满腔。气焰太嚣张了，如果正不压邪，还要我们森林警察干什么？刘景玉一声令下，实施抓捕，谁知这个“小霸王”畏罪旋即潜逃了。刘景玉说：“他就是跑到天边也要抓回来。”通过“布控”“蹲坑”“通缉”等一系列刑侦手段，两个月后，终于把“小霸王”抓捕归案。
此间，有人给刘景玉打来恐吓电话：“你是弄钱，还是弄事？”
刘景玉说：“我不弄钱，也不弄事，而是弄敢跟法律碰硬的人。”
“放他一马，有你好日子过。否则，就像弄狗一样弄死你。”
“好啊！那我这条狗在被弄死之前，先咬死小霸王。”
各种关系找上门来，刘景玉就是不松口。
最后，经检察院起诉，“小霸王”接受了法院的审判。
正义毕竟是正义，邪恶是永远没有通行证的。在正义和法律面前，邪恶溃不成军，抱头鼠窜，横竖是打不起精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