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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生命力(1)

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是人类艺术史上的一股巨流,它流延古今,影响深远,具有无穷的艺术生命力。这正如高尔基所说:“在文学上,主要的‘潮流’或流派共有两个:这就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就其作家之多,作品之好,历史之长,影响之大,现实主义是任何其他创作方法所不可企及的。不要说在欧洲盛行一时的古典主义、自然主义,就是被高尔基称为另一个主要潮流的浪漫主义,它的黄金时代也只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而现实主义则与文学艺术俱迄俱生,同全世界艺术的发展过程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这在任何民族任何国家的文艺史上都可以得到确证。

从文学艺术的纵向发展看,原始艺术作为人类最初的精神活动,恰恰首先是以客观生活作“参照物”的,即是以客观现实作为认识和表现的对象。这种认识和表现物质形态化的文学艺术,清楚地显示着古代现实主义的风貌。我们从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的壁画中,看到了原始人的狩猎生活;从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奥德赛》中,看到了古代希腊社会“野蛮时期高级阶段的充分繁荣。”经过文艺复兴伟大进步性的变革,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发展到高峰——即批判现实主义阶段,不论是反映现实的深度、广度,还是典型化的高度,都是此前的文艺所无法比拟的。伟大的作家数以群计,伟大的作品灿若繁星。从那些历史的长卷中,当世人或后世人认识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和矛盾。因此恩格斯才把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评价为法国社会的“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这种称赞是建立在特定的现实主义艺术成就的基础之上的。古今中外的许多现实主义作家艺术家,创造了不可胜数的艺术瑰宝,以其诱人的魅力,引发巨大的历史回声,时至今日仍然拥有广大的欣赏者。至于进入社会主义革命时代而产生的革命现实主义,既是对过去现实主义优秀传统的继承,又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发展。它摈弃自然主义对人的本能的强调和对人的社会本质的歪曲,又克服了批判现实主义在揭露现实之后所产生的对于未来的悲观失望;同时也避免了某些浪漫主义作家在现实面前空想多于实际,甚至是唯美主义的倾向。因此作为现实主义历史必然发展的革命现实主义,以其审美原则创造出来的作品,则能够唤起人们对生活的深深思考,并激起人们改造生活的巨大推动力。

一、真实性是生命力的源泉

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所以能在历史上绵亘古今,是由于它自身的生命力所致。而生命力首先就在于它再现现实历史的真实性。

各个时代的文艺,都要面对现实世界,都要反映现实存在条件,“真实是艺术的生命”,这是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命题。真实地再现现实关系是现实主义的核心,它以历史和自然为依据,却又要艺术地创造出比历史和自然更逼真的图画,所以现实主义的再现,就应当尽可能地在感性材料中揭示出被再现的事物的本质所在。正如高尔基说的那样:“从纷乱的生活事件、人们的相互关系和性格中,攫取那些最具有一般意义,最常复演的东西,组织那些在事件和性格中最常遇到的特点和事实,并且以之创造成生活图景和人物典型。”许多现实主义作家都力求在真实的生活历史的镜子中,反映某些本质方面。这两者的统一性,正造成了现实主义的历史真实性。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安娜·卡列尼娜》只是“写一个不贞的妻子及由此造成的悲剧”,而不着力于揭露上流社会道德的虚伪和安娜追求个性解放的合理性,那必将是一部普通的劝善惩恶的作品。如果《红与黑》只停留在1827年格雷诺布尔城发生的安杜扬·贝尔特案件本身,而不去显示一个生活在社会下层而又有才能的青年同资产阶级和贵族社会的冲突,那充其量则不过是一本黑幕小说。如果《红楼梦》只描写宗法家族中的故事,再点缀以儿女风情,而不去以现实主义笔触刻意揭示封建社会行将就木的历史命运,那就势必不会以史诗性的作品传世。这些足以标志时代水平的现实主义作品,不仅在艺术形象中对象化地直观着现实世界,还在艺术里探寻生活的隐微。像这样再现现实历史风貌的文艺,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可缺少的,它们的生命力也是无尽的。

二、具体与概括的统一造成了生命力

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们,都期望用自己作品有限的内容展现无限的生活,而这种展现离不开对生活概括的具体性。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在这方面具有突出的特点,这就使它和文学艺术的审美反映的特点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取得了它坚实的生命力。

就一般的艺术表现说来,艺术的具体性是作品美学价值实现的基础条件,所以英国画家布莱克才说:“概念化的描写是桩蠢事。具体化才显真本领。”《红楼梦》里那位学诗入了魔的香菱,读了王维的《塞上诗》,便联想起“那年上京来”的情景:“倒象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这是因为“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十分具体地描画出一幅荒村渡口的晚景图,才使她产生真情实景如在目前的感觉。形象的具体性带来了审美的可感性,变间接形象为可以具体感受的形象,从而增强了作品的可信程度。在现实主义艺术中,对象的现实性是与形象的具体性紧密相联的,这也正是它区别于浪漫主义的表现之一。浪漫主义的作品,尤其是小说,也并不排斥文学形象的具体性,但却不重视对象的客观具体性。《西游记》就细致地描写了海底龙宫、天堂妖洞的光怪陆离,但这些情景在现实中是无法找到的,作家猎求奇异、想落天外的目的,也常常是为了表达难以实现的生活理想。从一般意义上说来,浪漫主义的表现虽然也有它的真实性,但它却是偏重于“理想的真实”;因为它在形象的描写中着力追求的并不是生活的客观现实性,所以,浪漫主义的形象在激发人的理想热望方面具有突出的审美价值,但在生活现实的客观具体表现上却受到影响,比之于现实主义所着力追求的对客观现实的真实概括与再现,则具有明显的差别。现实主义的客观的具体性还根本不同于自然主义的照相翻模式的真实,它的具体性是富有社会意义的,它不是为具体而作具体描写,而是通过具体表现着一般,以相对联结着绝对,所以这种具体形象描写,有着一种超越具体现象的冲脱力量。左拉所认为的自然主义就是“对存在事物的接受和描写”,书中写的“不再是绝对的事物,而只有真正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和日常生活中的相对事物”,这种观点是不能为现实主义作家所接受的,因为它放弃了对于具体事物表现的审美概括原则。《金瓶梅》对许多不能作为艺术描写对象的东西的描写也是具体的,但那些描绘只能成为自然主义因素的证明,并不是现实主义的艺术创造。左拉在《小酒店》中对主人公由于生理上的遗传而酗酒以致酒精中毒等方面的描写也是具体的,但这些描写都缺少典型的社会概括意义,而且从主人公的整个生活来看,甚至妨害了作为艺术审美对象的形象塑造。

细节的真实性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恩格斯曾把细节的真实性作为现实主义的构成条件加以论列。但不论是恩格斯,还是其前其后的作家、艺术家,他们在论述现实主义具体性的特点时,都把它与艺术的典型概括联系在一起,这正是对于现实主义的具体性特点的全面揭示。巴尔扎克在讲到他的小说《古物陈列室》怎样把一个事件的开头部分与另一个事件的结尾部分融合在一起,创造成为完整统一的作品时说:“风俗历史家就应该这样做,因为他的使命就是把一些同类的事实融成一个整体,加以概括的描写。难道他不应该是力求表达事件的精神,而不要去照抄事件的吗?所以他是对事件作综合的处理。”丹纳在分析巴尔扎克以这种概括方法写出来的小说时,非常看重他的细节间的互相联系,人物间的互相联系,事件间的互相联系,以及这些联系中所显示的规律性:“在他身上哲学家和观察家结合起来了。他看到了细节,同时也看到了联系各个细节的规律。他所描写的房屋和面容是一些模型,人物的心灵即是用这些模型翻制出来的。在这些人物身上,一切都互相联系着,其中有一种情欲或者一种情景,把它们融为一体,给全部定下了秩序。为此,这些人物才给我们以如此深刻的印象;他们的每一言行,他们的每一部分都汇合起来,把印象加深,这些言行和部分虽然多至不可胜数,但是他们总合在一起,产生着同一效果。我们在一种情绪里面就能体会到所有的情绪;人物的面貌比活人的更有表情,在自然界里分散着的东西,在这里集中起来——这一点在他的计划里面尤其显得清楚。计划里的安排是更高一筹的,为联系这么多的事件,调遣这么多的人物,配合这么长一条钻营活动的锁链是非有异乎寻常的理解力不可的。”这些分析,正可以从原则上揭示出现实主义概括的具体性的重要美学价值。

三、表现手段的多样性扩大了生命力

现实主义的生命力还在于它的艺术表现手段的多样性。这种多样性是使自身与对象世界的丰富性相适应的基本条件,也是在创作上实现对于现实审美的多种方式的可能性。

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是在长期的艺术实践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作为一种独立的创作方法,围绕真实再现现实生活这一中心课题,它形成了自己的多种艺术表现手段,也随时吸收了其他创作方法的许多手段来丰富自身的审美表现能力。现实主义的文学艺术史证明,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现实主义从来都是一个不断丰富的美学体系,这就使它的描写手段丰富多样,不仅适合于各种对象的反映,而且还能适应广大群众多方面的审美需要。如把私人生活放在时代中加以展开地描写;以普通人作为社会集团的典型代表者的命运为叙述中心;通过细节的真实,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还有,现实主义艺术在长期的审美过程中形成的夸张、比喻等手段。人们一般认为非凡的夸张,强烈的对比等,只是浪漫主义艺术常常使用的手法,如看到《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神通广大,竟致一个筋斗可以翻十万八千里,《天鹅湖》中的恶魔可以施用魔法把少女变成天鹅,以为这是超常的艺术幻想手法,并不是一般现实主义原则的实践表现。但从审美表现的夸张意义上说,这却又并不为浪漫主义所专有。为了突出事物的本质特征,现实主义也常常使用这种方法。甚至在纪传体的《史记》中,“鸿门宴”上的樊哙闯帐竟会是“头发上指,目眦尽裂”。这种手法不单表现在对生活中真善美的肯定中,也反映在对假恶丑的否定上。巴尔扎克在《欧也妮·葛朗台》中,为了突出老葛朗台对金钱的追求超过对于其他一切的追求,写他临死的时候还用最后的眼光紧盯着给他做临终法事的神甫手中的镀金十字架,让这个守财奴在他要夺而未夺到的最后挣扎中送了性命。所不同的是,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段,必须统一在现实主义精神之下,必须遵循生活本来的逻辑性。

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在发展过程中,以小说的表现手段来说,它也从加强自身的审美功能的前提,吸收了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某些有用的东西。例如19世纪的欧洲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就很注意19世纪初英国浪漫主义小说中的表现经验,从这种小说描绘环境,真实地表现风俗历史和人物心理情态等方面吸收了许多营养。在19世纪后期,欧洲的批判现实主义,为了追求生活的真实,甚至有时也借鉴自然主义方法的一些成分,对生活进行赤裸裸的描写,甚至达到令人害羞的程度,所不同的是它的创作主体有一把审美的解剖刀,在审美创造时,是要把全部可怕的丑恶和全部庄严的美一起显示出来。

四、理性自觉性的生命力意义

现实主义的生命力,与这种创作方法的审美创造的理性自觉有直接关系。

现实主义的文学艺术要真实地反映现实关系,若没有在形象思维过程中的好似不着痕迹的理性思考,不用说在再现中真实地反映现实关系,就是对于任何一件普通事物,也难以由表及里地应物象形,“拟容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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