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李白连连点头地心想:世伯所言极是,国家那么大,官员那么多,每日奏章多如雪片。地方官员的各种奏章送进京城后,必然先由有关官员初阅,然后才分报上送。这层层筛选下来,就很难说不被中途筛落了。想至此,李白刚才的惊喜心情一下就冷落了下来。不过,他也觉得有人举荐总比没有人举荐好嘛。再说,自己毕竟年轻,来日方长,只要有安邦治国之才,又何愁千里马不遇伯乐呢?
李白和元演又像来时一样地并肩南返。一路上但见桃红柳绿,春风习习。农人们正在田间忙着春耕。大雁又成队地从南方飞回北方。路途遥远,李白在马背上除了思念家乡和父母外,就是思念一个无时不在时时在的心上人了。此人就是安陆的许淑小姐。不知自己走后,崔福那个坏小子又耍了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许小姐是自己此生喜爱的第一个异性,可谓是出身名门又才貌双全。比较起来,自家的确不如崔家与之门当户对,比地位比金钱是自愧不如。但是,他又相信许小姐的眼力,不是俗人,不会选中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而会钟情于自己。如果她真的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骗走了,自己当然有着失落感,不过也没有啥了不起的,这也从另一面考验出了许小姐媚俗的眼光;如此之人,就是失落了也没啥可惜的。想至此,李白心里也就平静多了。
元演见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好朋友,忽然长时间信马由缰地沉默不语,就发问道:贤弟,你是不是归心似箭、在思念什么人吧?
李白据实相告。元演拍着胸脯说:贤弟不必忧虑,愚兄是大媒人,保证许小姐会真心委身于你。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多谢仁兄的良好祝愿!李白随即向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放开四蹄,嗒嗒嗒嗒地飞奔了起来。
等等!元演也马上加鞭,紧紧追了上去。
二人沿着去冬北来的路南返。李白因为心中有事牵挂,兀演的省亲假快满了,要赶回扬州任所。所以二人一路上都不再停下来游历,除了必要的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外,别无耽搁,只用近十天的时间就回到了安陆的许府。这时,后院的李树已开出了白色的花朵。
许员外一家热诚地欢迎二人的到来,和去年走时一样,看不出有何异样。李白迫不及待地找到丹朱,询问自己走后,许府中有人来求亲没有?丹朱说:公子走后,是有过几个人来府中提亲,而且个个都是官宦人家。
李白问:有没有崔长史家。
丹朱回答:有,不但崔长史本人来,崔福那个坏小子还死皮癩脸地来过几次,都被许员外严词回绝了。
李白松了一口气,又问:崔福那小子没有耍啥鬼花招吧?
丹朱生气地说:哼,崔福那个坏小子,可真是头上长疮,脚底流浓——坏透了。他明里求亲不成,还暗里动抢,有次小姐和荷香出城散步,就被那小子带领一班恶奴走狗强抢回府,想來一个先奸后娶,强逼成亲!
啊!李白吃了一惊,心跳得快极了。他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急忙又问:许小姐反抗没有?
许小姐誓死不从,见了崔福就是一顿痛骂。崔福就把许小姐关了起来,轮番找人做说客,要许小姐屈从。许小姐以绝食加以反抗,弄得崔福那坏小子是老虎吃月亮,无从下爪。后来呢?
后来,多亏荷香拼死逃出了崔家回来报信。许员外气得暴跳如雷找到马都督当面告状。马都督非常生气,当面痛骂了崔长史一顿,严令他放人,许小姐才得以逃出虎口。公子呀公子,许小姐爱你爱得那么地专一。她真是非你不嫁的呀!
李白受到感动,不顾礼法闯到后院绣楼去求见许小姐。荷香一传报,已经上了床的许小姐不顾大家闺秀的闺训,连头发也顾不上梳理,就衣冠不整快步走下绣楼相迎:
李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我,我把你等得好苦呀!
小姐,你受委屈了!
你都知晓了?
知晓了,丹朱都告知我了。这就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小姐你有骨气,可谓是情有独钟啊!
有,有你这句话,奴家就是受多大委屈,也,也值了。许淑把李白请上绣楼的客厅小坐。荷香敬上香茶。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有些脸红了。许淑连忙问道:李公子,你这次到太原去的收获挺大吧?
挺大,挺大!元世伯已向朝廷上表,举荐小生了。
啊,真是可喜可贺。李公子,你快有出头之日了。两个有情人久别重逢,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急于要向对方表诉。这一表诉就是很长时间,乐得荷香一连换了两只红烛,续了几次茶水,而且眼皮困得老往一处粘合。许淑发现后,叫她不要等了,先去安睡。荷香说:世上没有这个规矩,小姐不睡,我这个做了髮的,哪能丢开你不管呢?
李白知趣地起身告辞。许淑还要挽留。李白说:我不就住在你家吗?今天过了还有明天呢。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小生告辞了,祝小姐晚安!
李白的婚事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许员外正式招赘于他。红媒就是元演。李白以母亲赠送的金凤簪送与许小姐作为定情之物。
许淑是独生女儿。婚礼举办得非常隆重,成了安陆城里的特大喜事。许家的亲朋好友和士绅名流纷纷到许府祝贺,就连年高德重的都督马仕其也携礼物过府向一对新人祝福。
马都督早就收读了元演留存在都督府中的荐书。婚礼上一见簪花披红的新郎,果然是一表人才,而且谈吐不俗,当即说道:李公子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你的诗作,老夫早就拜读了不少。今日真可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许相国地下有知,当为喜得乘龙孙婿而含笑九泉。老夫会很快上表朝廷为国荐贤。今日就先喝新郎新娘两杯喜酒吧!
一双新人双双为马都督斟上两杯喜酒。李白谦逊地说:
晚生乃一介布衣,来安陆后无颜得见都督。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喜得都督不嫌晚生粗鄙,竟欲上表提携举荐,不甚荣幸之至。今日借此两杯水酒,敬祝都督大人政通人和,万事如意。
谢谢!马都督痛快地饮干了两杯喜酒后又人席与许员外说话应酬。李白偕盛妆打扮光彩照人的许淑到各个席上逐一敬酒。他发现贵宾席上没有长史崔敬昌,料定崔敬昌没有脸面前来。对此鄙俗之人,李白早就看不起他,来了还不好相处哩。李白始料不及的是:就是这个崔敬昌因为卖身投靠太监头子高力士做了他的干儿子,并很快用万金买得了升迁,由五品地方长史进升做了京城三品斗鸡令——专门为玄宗皇帝收罗天下特大雄鸡,加以打斗训练,不时地进奉内廷做斗鸡之戏。藉以博得玄宗皇帝和后妃们一乐,从而得到赏赐。他同李白在昌明县有续诗讥讽之怨,在安陆又有夺弟媳之恨,再加李白对其一毛不拔,不行贿投靠他,就小肚鸡肠地要寻求报复,老是与李白作对:在其干爹面前搬弄是非说李白的坏话。因此,元府尹与马都督的举荐表章都叫高力士给压而不奏,成了泥牛入海无消息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婚礼后的第二天,元演就告辞回扬州任所。李白夫妻俩一直相送到城外的十里长亭还恋恋不舍。元演高兴地说:太白贤弟,如今有两个地方长官上表章举荐于你,你就稍安勿躁地等待朝廷的佳音传来吧!
李白十分感激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元兄也。元兄玉成婚事及提携之情,小弟当终身不忘。
元演说:贤弟此话见外了,愚兄此刻倒有一点担心。李白问:担心何事?
元演取笑地说:担心贤弟燕尔新婚,躺在弟妹的温柔乡中缠缠绵绵,而忘了你的大鹏之志啊!
一句戏言说得许淑脸红到了脖根,当即说道:元兄虽是戏言一句,但也是警钟一声:警醒李郎时刻不要忘了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图大志。
当然,当然,李白笑着说道,我要是那种鄙俗之人,娘子这一关就过不去啊!
许淑嫣然一笑,十分自信的说:是呀,我虽女流之辈,但非鼠目寸光之人。元兄放心,我看上了,而且托付终身的人错不了。
就这样在新婚蜜月里,作为新郎官的李白也没有忘了读书上进——许府有个大书房,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大书柜,可谓是家藏万卷书,全都是许老相国的遗产。李白如获至宝,认为这赛过了万贯家产。每天,他一头钻进书堆中,就像游进了知识的海洋,迷恋得就忘了出来。许淑常常陪伴读到深夜,真可谓红袖添秀夜读书了。
但是,李白毕竟是一个好动不好静的人,闭门读书时问一长,静中又思动想出外游历了。
蜜月一过,他就提出要去襄阳访友。隐居在襄阳鹿门山中的诗人孟浩然是他神交已久的诗友。许淑即表示支持地说:孟浩然的《春晓》诗妾身早就背诵如流了。
李白说:娘子不妨将诗背出来听听。
你还想考倒我吗?许淑当即背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好诗,李白大加赞叹,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写这样好诗的人,我李白不该去登门求教吗?
该去,该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许淑表示大力支持,襄阳离安陆很近,骑快马,当日即可到达。
那就有劳娘子为小生整备行装了那是自然,此乃妾身份内之事。
既然一天可到,我就不带书童了。
行啊,少去一个人,少了主人一个麻烦。只是你一路上要当心,特别是酒要少饮,不要一饮起来就不要命了。
遵命!李白郑重其事地打了一躬。乐得许淑伸手在李白脸上戳了一下你呀,一个大诗人,也学会调皮了哟!
春末夏初的鹿门山,一片青翠若滴,一片生机盎然:玉米挂红,秧苗返青,黄豆结荚。青松翠桕掩映着户户农家。不时有鸡鸣狗吠羊叫之声传出,显示出了山村的安宁祥和。
孟浩然家座落在半山腰的绿竹丛中,门前的水塘中鸭群往来浮游觅食。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着柴门前的一棵老槐树。槐枝上有两只花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童儿进客厅禀报:西蜀李白,登门拜访。
有请,有请!
孟浩然虽然从未见过李白,但已读过其诗进而渴望见到其人,闻报后喜之不禁,出门相迎:只见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书生,一身素洁打扮,手牵丝缰,身旁一匹白马喷着响鼻,身上直淌汗水。
在下孟浩然,恭迎太白诗友远道来访!
浩然兄在上,清受小弟李仏一拜!
免礼,免礼!孟浩然笑容满面地躬身扶起下拜的客人说:请进!请进!
童儿接过了李白的马缰后,李白当即走进柴门,面前是一个凹字形的院落。房子虽是草盖但整洁美观冬暖夏凉,再加周围的竹木繁茂,给人以一种安适感。
人到中年的孟浩然把青年客人引进了正中的堂屋。童儿招呼客人洗漱之后,两位诗人就落座于竹桌竹椅上促膝品茶,谈诗论文了。
浩然兄,听说你去过长安,还有幸得遇当今皇上?
是有那么一回事儿,那可是个巧遇。
弟愿闻其详。
孟浩然便不甚情愿地据实相告。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孟浩然兴致勃勃地到长安应进士考试,不幸落第,便羁留下来以诗会友。他与当时任监察御史的王维相交甚笃。两个人年龄相仿,诗风相近,被时人称为王孟诗派。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在王维官署书房内谈兴正浓的时候,忽然玄宗皇帝未经通报就一个人径直走进了王府,在书房外面高声说道:王爱卿,朕这个不速之客来了。王维吃了一惊。孟浩然回避不及,就躲在了屏风后面。玄宗皇帝身着便装,开门走进了书房,王维跪拜中连称接驾不及,请求恕罪。玄宗皇帝随和地说:朕也是个文人,今晚不讲君臣礼仪,但讲诗文会友。
君臣二人落座品茶,闲谈了一会儿文坛之事。玄宗皇帝发觉屏风后面有异常响动,疑有刺客,面有惧色地急速外走。王维说:陛下勿惊!只好叫孟浩然出来面见。孟浩然诚惶诚恐地跪拜于地说:臣襄阳孟浩然不是有意欺君,实是刚才圣驾来得匆忙,回避不及,恳请陛下恕罪!玄宗皇帝受了一场虚惊,重新坐下来后说:你就是诗人孟浩然?恕你无罪。你有何新作?吟诵一首来让朕听听?
孟浩然想了想说:臣新近写了一首《岁暮归南山》,恭清陛下圣听。
王维听说他要吟诵这首刚才吟诵过的诗觉得不妥,就向他摇头示意换上另一首。孟浩然处于第一次面见皇帝的亢奋情绪中,一时不了解王维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就一咏三叹地吟诵了起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妇蔽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孟浩然一口气吟咏完毕,不知皇帝喜欢与否,心情非常紧张,头上冒出了热汗。玄宗体会着诗意,冷冷地说:王维二十岁就中了头名进十,朕并没有弃他。你四十岁才到长安来怎么说是朕弃了你呢?这不是当面撒谎吗?
孟浩然本意是想以诗来打动皇帝,以求青睐受到举用,不料,不中君意,心情更加紧张,面红耳赤地不敢回一句话。玄宗非常不高兴地说:好吧,你既然牢骚满腹,还是“南山归蔽庐”,去过你的隐士生活吧!
玄宗皇帝扫兴地走了。王维送圣驾到大门外,归来就埋怨孟浩然说:朋友,你怎么不看眼色呢?我直向你摇头,示意你不要吟诵这一首。这不,惹恼了圣上,闹出祸事来了吗?你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呢?你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呢?你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呢?你写了那么多好诗都不去吟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