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高旻寺时,恰是正午。一个小沙弥跑来开启铁门。寺静极,颇有几棵参天的古树。这江南四大禅院之一的高旻寺,正值改建,原先的正门封住了,这使得旧地重游的X君连声说:全变了,不一样了,真的全不一样了。在髙旻寺用餐。饭堂正中是一张长条木桌,一盆白米饭。汤是青菜汤,另有咸菜,炒茄子等素食。我们——坐了。菜极淡,盐放得很少,并绝无味精。虽然时候不早,已是饥肠辘辘,却仍然食之无味。因为在寺庙中与僧侣共餐,饭食是不能剩的,大家努力把碗中的饭菜吃完后,抹抹嘴巴,忍不住问道:寺中的大和尚也吃这个吗?回答说是,并告知这青菜与茄子还都是自己种的。不时的有和尚吃完饭,默默站起身去涮碗,素色的长衫在面前晃来晃去。我没有多说话,我总觉得仿佛多问了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影射出对僧侣清贫生活的鄙夷——而不知为何,这让我感觉羞愧。因为和尚不肯收饭钱,所以人君拿了钱出去捐募。这时我身边有人轻声说道,其实在庙中乞食,是必得的。因为僧侣们觉得,佛的也就是众生的,你问他讨取什么,他都肯给你。真的全都可以给吗?我又连问一句。重建的大雄宝殿金碧辉煌,因为还未完全竣工,殿内的脚手架还未拆除,但已可见气势的不凡与场面的恢弘。我们在殿内走动,观看四壁的佛教壁画。或许是殿大而空旷的缘故,讲话的声音发出了辽远的回响。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和尚走上前来,说道:不要喧哗,有僧正在午睡,看一看就请出去吧。这和尚穿着深色的袈裟,眼眶很深,颇有达摩相。我们问他的籍贯,回答说河北。不多言。出了大殿,有清爽的风从殿外的河边吹来。不知为何,刚才殿内那小和尚的威仪,竟有些把我震慑住了。忽然发现,这寺中僧众,气质都是有着不凡的。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出佛的从容与老熟的气度。通体都是一种澄澈与清明,竟是我等凡俗之辈所无法企及的。出寺门,我竟有些恍若梦境的感觉。寺外荒凉,几片池塘。塘中却是残荷,不见花,光有大瓣杂芜的荷叶。然而这景致在我眼里,却是适宜的。
似乎还未出高旻寺,荷与塘都是属于那寺的,只是属于那寺的。身体在那艳阳下出奇地沉静下来,不太觉得热了,恍恍然有些无谓,有些愧谈凄凉的凄凉。这时,八君在前面走,说去河边拍照。但河边又有什么样的景致呢,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改变了。但八君仍然在前面走着。这时我忽然有些了悟3君是来过这高旻寺的。他曾作文一篇,那文章里面我记忆最深的是两个影像:石阶,河边的一只小船。石阶用来默坐与冥想,而河边原有小船一只,系铁链在河岸上,那是让渡者自渡用的。这影像,对于X君,对于一切重游高旻寺的人,都是一种隐喻。而八君正是冲着这个隐喻奔跑过去了。朋友们边走边与A君笑谈,说人君应该再写一文,题目就叫:失踪的高旻寺。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这髙旻寺之游颇有某种玄妙之处。或许是这天、这时、这艳阳的正午,恰好牵动了我的一种情怀。这情怀因为散淡,胜却名寺的追寻,因为无为,胜却旧地重游的希冀。须知诸相皆非相,而诸相皆已幻灭之时,才是真相的初露呵。河边的水泥墙忽然不见了,面前是不宽的一条河。小船仍然停在那里,没有铁链拴着,船上却有个船夫,悠闲地坐着,等待摆渡者上船,然后把他们载向彼岸。可以望见河的对面,丛丛的树影。朋友说,对岸有一座庵。渐渐有摆渡者过来,背着大捆捕虾的虾笼,沿踏板上了船。而河水,在烈日下闪着光,竟是通体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