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快来,少夫人醒了。”
黄熟香(1)那些许辛辣清冷的味道让小怜逐渐恢复了意识。屋内的烛光昏黄而又温暖,她竟睡了这么久。她扶额,揉了揉有些许疼痛的太阳穴。
“还好吗?怎的我今日刚离家不久你就昏倒了。”一缕清凉感抚上她额头,他的指尖冰凉。
人总是会有一些错觉,觉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可能睡了一觉,起来后就不存在了。但并不是,那些事情还是存在着的,就是那么的残酷。林夫人那些侮辱轻蔑的话语仍刺痛着她,那股羞耻的悲愤的沉痛的感觉也并没有消失。
为何只一天不见,他的小夫人就突然憔悴下来?就像一个突然被抽去灵魂的精致人偶,苍白而无神。林若宗不明白。他伸手轻轻的拨开她额头的碎发,深深地,仔细地端详起她。她眼睛有些红,还有点浮肿,小脸苍白,漆黑的大眼睛如墨色般变得深不见底。他的内心突然有一丝刺痛。“怎么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他转神想到母亲,可是又觉得母亲既然已经和他说过让他放心的话,也不太可能做出什么过分事情,可是他还是问了出口:”不会是母亲对你。。。“
”没有没有“,小怜咬着唇,使劲摇了摇头。
“那是。。。”还未等他问出口,她起身拥入他的怀中,“我只是,好想你,很想很想。”(2)
林若宗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小傻瓜,我也很想你,以后有休沐(3)的时间我会好好陪你的。”
小怜头枕在他肩上,闻着那熟悉的清冷好闻的气息。“若宗,你爱我吗?”她突然幽幽的张口问道。(4)
“我爱。”只有这两个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他转头看她,目光温柔,深沉,而炽烈,“我爱你。”
她笑了,身边的他眉目如星,清朗俊秀。她冯小怜罪奴出身,本是妓籍,能得到这样的爱,她何德何能?就算是再多的冷言冷语,讽刺嘲弄,即使叫她吃再多的苦和累,她都不在乎。2
“若宗”她咬紧嘴唇,指尖抓住他的衣领,“若是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不,你千万不要不爱2我。因为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这句听起来有些奇怪而矫情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莫名的觉得深情和悲凉。
“我不会不爱你的,放心,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他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来,我跟你讲我第一天上任的事。”那少年依旧意气风发,他此时新官伊始,又有娇妻拥怀,正是人生一片大好能施展宏图抱负之时,然而对于小怜,那痛苦的挣扎与黑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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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晨,若宗与林大人进宫,卯时方归。若宗任职的中常侍虽无实权,可是每日可进内宫,也方便面圣,故出宫后的酒席应酬也多,回来的更晚。小怜呢?她整日靠在雨烟阁楼上的雕花小窗旁做着针线,绣着那对儿怎么绣都绣不完的鸳鸯。而林夫人几乎每日都绕过花园,上来雨烟阁。从最先开始有丫鬟通报,到后来的直接推门而入。林夫人时时刻刻都在以她那一对锐利而严肃的眼光跟踪着她,监视着她。(5)仿佛每日都在提防着小怜会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来。那些每日从她口中说出的恶毒的讽刺的话语让小怜似乎变得麻木了。
雨烟阁这精致的楼台亭阁,仿若一个小小的金丝雀笼,将她硬生生困在了里面。于是,日子对于她,变得那样漫长,那样寂寞。她最常做的,就是依着窗子,分分秒秒的数着若宗归家的时间。(6)
这天,林夫人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早来她房内给她念些女训女戒的条文。她等到午时,最终高兴地推开门,迈下了雨烟阁那高高的一层层的石阶,就像是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尽力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慢慢走到雨烟阁后那座若宗为她搭建的舞亭上,舒展了下身体。雨烟阁在林府的最北部,也紧靠着京城的淮远街,外面好像是谁家的新娘子出嫁,萧笛声与唢呐声吹出欢乐的曲调,悠扬的从高墙外传来。她想着之前在教坊时行首所教的梨花沙雨舞步,素手一伸,莲步轻移,蜜合色的烟丝罗纱裙随风吹出了桃花叶的形状,美艳异常。
林夫人此时已冷眼旁观多时,心里想着这女子的容貌确属上上成,可骨子里总透着股不安分狐媚气,更印证了她的想法。果真是窑子里的粉头,到了这深宅仍安分不了。
“怎么,这是坐不住了?我不来是不是就约不住你那野性子了?果然啊,叫你这样的人,做个本分的妾实在太难了。我劝你收收你那狐媚性子,别让下人看到了传到别人耳朵里丢林家的脸。”
小怜鼻子一酸,泪水又盈满眼眶,她咬了咬唇,只得又回头登上了回雨烟阁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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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宗每晚回来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的跟她讲一些朝廷上的趣事。他虽不是个敏感的人,但也注意到了日渐消瘦的小怜。她的笑容好像都消失了,也不太爱言语,琵琶古琴再也没动过,整个人都仿若日渐枯萎的百合花。他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他费力的想讨她欢心可是她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我寻得一个好舞谱,猜猜是什么。”若宗双手背到后面,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记得小怜曾跟他提起,说是听说广陵散琴曲(7)高妙非常,若是能有幸听一听也好的。这等曲子是断断传不到民间的,于是他费力的托人从宫中藏书阁拓了一份<广陵止息>的琵琶谱。此时小怜正在窗边愣神,若宗走到她面前。“孩子气”,她笑了笑。
他松了口气,宠溺的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以后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好吗?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了。”
她心中一阵酸楚,又回想起之前林夫人警告她的话。勉强弯起嘴角,笑了笑:“快把你说的要跟我看的拿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若宗递给他一个用素锦包好的纸卷,她拆开一看,只见几页认真描拓的广陵止息曲谱。
她低头看着那琴谱,笑着,泪珠却在眼眶中打转。
“小怜,怎么哭了,你别哭啊。”若宗又手足无措了,他最见不得她哭,从刚认识她的时候是,现在依旧是。
“我是太开心了,是开心。”这就是了,无论她受再大的委屈,只要若宗还爱他,那就够了。她喜悦的扬起睫毛来,边笑边哭,痴痴的看着他。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颜,放心了一大半。想来自己是因为这些时日太过忙碌才让她如此不安。他弯下腰低下头,轻轻地吻着这个小人儿,“练好这首曲子一定要弹给我听,一定。”
“好,一定。”她就像偶得玉露的花朵,只要有他,她就能继续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