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多愚,原易惑以邪说,如释则有炼魔之术,道则有黄白彼家之说,外此又有无为教、白莲教,名号不一。要皆惑人者也,一为所惑,因而脱骗财物,生盗生奸,甚至聚党作乱,然及其后,未有一人不败者。两陆棍只知藉神谋财害命惊众,彼时富未享而俱丧狱底,其为首之活都天,乡愚信哄,尤可怜也。
三教大圣觉世利人,俱当敬奉,何宋秀才惯喜讪谤,今遭惨死,是皆平昔毁轻神佛之自取也。
扬州便益门外,黄金坝地方,于康熙十四年间,有一乡愚担粪灌园。忽有陆大、陆二两个人向他说道:“你终年灌园,极其劳苦,我有一法,可得万金财主,你可依呢?”乡愚听得,喜不可言,因引至无人僻静空处传授,须得如此如此,乡愚领会。
明日,乡愚正在灌园时,忽然狂呼踊跳,自称都天神下降,大喊道:“若不立庙祀我,这地方上百姓,各家男女,都遭瘟死。”是时正值瘟疫大行,家家病死的人极多,人都信以为真。旁边陆大、陆二竭力赞助。先于空地暂搭盖芦席殿篷,奉乡愚正中居坐,称之曰活都天。远近闻名,叩首祈祷,男女杂遢者不可计数。香烛牲礼酒肴供献,络绎不绝。
这活都天终日默坐神案上,并不饮食,乡人愿免灾疫,俱争先布施,或施殿梁银若干,或施殿柱银若干。砖瓦、木料、石灰、人工等银,俱交陆大、陆二登填姓名,收银入柜。正在人众拥挤时,忽有一屡年毁神谤佛的宋秀才走进席殿来,指着活都天高声大骂道:“你这瘟奴才,不知死活,平空的自称活都天,哄骗乡野男妇,须不能惑得我宋相公,我且打你个死,看你如何治我。”一面骂,一面走到神座,打活都天两三掌,陆大、陆二拦阻不放。宋秀才又喊道:“我从不信邪,我且将你这些供的酒肴,先请我相公受用受用。”即用手乱抓入口,又斟大盅酒乱吞,又吃又骂。那日看的人竟有上千,都拥挤不开,只见这宋秀才吃完了酒肴,忽然跳上几跳跌倒在地,反手如捆绑一般,高声自喊道:“活都天老爷,我小人一时愚昧,冲犯得罪,只求活都天老爷饶我小人罢!”又高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活都天老爷不肯饶我,又打棍了。”喊了多时,口鼻七孔中俱流出鲜血来,面色渐渐青紫。少停一时,气断身冷,直挺在地。陆大、陆二大喊道:“这宋秀才不知人事,获罪活都天老爷,因不肯宽赦,就把他的性命追去了。你们众人内有认得他家的,速些送信去,着他家人来收殓。”停了一日一夜,次日宋家男妇多人,痛哭不已,买棺抬去埋了。众人都亲眼看见,个个惊怕,更加凛然敬重,人来的越多。
将近一月,布施的银钱、米粮、木料、砖瓦堆满几屋。忽一日,本府太守金公,亲来进香,只见许多旗伞、执事、皂快人等,好不热闹。这日轰动远近人更多,陆大、陆二欣欣然大有兴头。金公到了活都天处,下了轿,也不上香,也不礼拜,即立着先问活都天之外,庙中主事的是那几个人,本府问明便好布施礼拜。那陆大、陆二站立在旁,急忙说道:“就是我兄弟两个做主。”又问已有钱粮若干,尚欠若干,俱有收簿,逐细禀答完了。金公即便于席殿正中坐下,吩咐皂快,先将陆大、陆二拿下,然后将活都天绑倒,不由分说,把这个三个人,就在席篷下,每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后叫上来喝道:“尔等做的事,本府俱已知道,可从直说上来,如何造谋装都天,如何害死宋秀才,细细说明,如不实说,即刻打死。”这活都天哭禀道:“小的是个挑粪的愚人,一些事都不晓得,俱是陆大、陆二做的,求老爷只问他二人就明白了。”金公即唤二人审问,抵赖不肯承招。金公吩咐将带来的夹棍,把二人夹起,捱不过刑,陆大只得直说道:“当日哄这愚人装做都天,俱是小的二人主谋帮助的。预先说明,凡得银钱,俱是三人均分。这宋秀才平日是个惯会骂神佛的人,因算计于某日黑夜,小的们请他到无人处商议,求他假来打骂,却自己跌倒喊网喊打,惊骇人敬怕。骗人多布施的,说明凡有财物俱作四分均分,宋秀才才肯入伙的。”金公又问:“这宋秀[才]因何七孔流血呢?”陆大又不肯招。金公怒叫用棍狠敲,陆大只得直招,是放了毒药在酒肴内,哄他吃下,七孔流血死了的。金公又问道:“宋秀才既然依你入伙,何苦又害他的命呢?”陆大供说:“恐怕多他一人,就添一股分银,因此害他的。”金公又问:“这活都天用何法不饮食呢?”陆大供说:“每夜三更人静时,把活都天抬下来,荤饭吃得极饱,所以日里不吃饭食了。”金公听完大怒,放了夹,吩咐每人再加责二十大板,带回府收禁。吩咐将收积的银钱同物料变价贮库,买米赈济饥民。众百姓都感颂金府尊神明。回衙门之后,过了三日,又提出三人,各责二十板,先后俱死于狱。间隔今多年,但遇不真实的事物,即云黄金坝的都天假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