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若救急,一芥千金。试看彭之施济,不过银五两,袄一件,遂令受者铭感肺腑,诚可法也。
人一好赌,未有不受苦丧身破家者。试看彭案若非慈心为主,得遇救济,竟至身家妻子莫保,是谁强逼,可不警醒!
俗谓钱在手头,食在口头,可知若非大有主见之人。现钱在手,未有不多费浪用而致害者。观彭事甚可鉴也。
人若不经一番大苦,其平常劝谕,何能改易!只看彭人自从遭难之后,即另换一付心肠,竟至勤俭成家,但恨事败悔迟,世人急须早醒。官征钱粮,必须入柜汇解,若任役私收,定致侵那,虽惩重法,又何益乎!
扬州旧城东岳庙前,有个开磨坊的彭秀文,性喜赌博,又喜奢华,因买通了江都县里书办,把磨坊交与胞弟开张。那时候县官征钱粮,只有田亩地丁,是听民自封投柜,其余杂办银两,俱交收役私收给串,逢解时将银入解。这秀文因而谋收行夫牙税银两,得权到手,收的银子,任意大赌大费。次年复又谋收,那新掩旧,不得露丑。却喜一件,为人极有慈心,时常将官银封小包几十个,每包五六分,放于身边,遇见跏的、瞎的、年老有病的,给与不吝。
一日,县中收完钱粮,在磨坊店门前闲立,看见对面庙门石鼓旁,倚了一个薄布衣的穷人,低头流泪,连声愁叹。秀文因问那汉子,为何如此愁苦。那汉子说:“小子姓黄,是某科举人,有至亲在扬州现任的某官,因来向官恳些盘费,前往京都谋事,谁知这官只推不认得,反令下役呼叱,不容见面,害得小子宿的寓处房饭钱全无,房主赶逐,进退无路,计惟寻死,所以伤惨悲痛。”秀文蹙然,道:“你既是书香一脉,前往京都需用几多盘费?”其人说:“还房饭连搭顺船艄,若有银五两,将就可到。”秀文因见此人苦楚,遂说:“此时十月天气寒冷,我看你身上尚无棉衣,我先取件旧布棉袄,与你穿暖,明日仍到此处,我有滋助。”与衣别去。
次日,果来俟候,秀文就与银五两,黄举人记着姓名,感激叩别。忽然本县因事参离任,康熙某年间,新县官到任,大有才能,点收钱粮,俱系亲自遴选,不容夤谋,不论正项杂项,俱听纳户自封投柜,逐项清查。秀文侵用的夫税银子,水落石出,节年计共侵银一千六百余两,严拿收禁比追,受了许多刑杖,怎奈家产尽绝,官不能庇,问成斩罪在狱。未曾年余,幸遇皇恩大赦,死罪减等,秀文改为流徙关外三千里,因而佥妻出狱,急押起程,胞弟哭别,亲友赠送盘费,奈上路未久,银已用完,可怜夫妻沿途乞化而去。真个破衣赤足,受尽万苦。
出得关外,自量有死无生。行至流徙之处,忽遇一人立于店铺门首,呼近细看,先说道:“你莫非是彭恩人么?”秀文日久总忘,并不相认。那人自说:“昔日在扬州东岳庙前赠我盘费棉衣者,即是我也,我受活命大恩,时刻切记。”说完就将秀文夫妇拉入店铺内室,与好衣帽换着,置席款待,叩头致谢。秀文因问黄举人如何住到此处,黄举人道:“重蒙大恩,得银搭船到京,投某王爷宫内效力。某王见我至诚,十分优待,其时王有契友,犯罪该斩,王求父皇,免死流徒此地。王因我可托,特交银万两,着我同王友开这店铺。凡山陕川广各省货物,即日用米粮布帛,俱皆全备。恩人夫妇可住于我家,代我掌管料理。”秀文喜出望外,因受了万千苦楚,性情顿改,凡事俭约,虽不过啬过吝,却也诸事朴实。
过了年余,黄举人又分一铺与秀文,立起最富家业。后来寄书信,并带许多关外土产物件与胞弟磨坊内,方才得知详细。如此因缘奇遇,不可不述其始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