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辛巳,禮部左侍郎賈詠奏:「言官論列,皆以獻廟八佾為過,似宜聽納。而陛下概曰:『有旨。』伏望收回成命,使正統、本生兩無所嫌,朝廷、王國等威有辨。」上曰:「樂舞已定,令所司修之。」
庚寅,刑部尚書林俊請老,因言:「方今聖明在上,朝多君子,而臣子將歸之言,惟聖明納焉。自古未有不親大臣而能治者。我孝宗皇帝,天啟其聰,大臣如劉健、謝遷、李東陽、劉大夏輩,時賜宣召,幄前咨議,移時方退。乃嘆曰:『豈知軍民之貧一至於是!』又問:『安得太平如帝王時?』大夏對曰:『但得事事皆如今日與臺閣議當而行,久之自治。』孝宗信用其言,自是大治。今大臣如健、如大夏者不少,陛下宣召果如孝宗,事事皆與臺閣共議;議當而行,亦如孝宗,則大治未有不如孝宗者。若徒取文具,何裨政理!」上曰:「再覽卿奏,益見懇切忠愛,特從所請,馳驛以歸。」
八月庚子,南京禮部尚書秦金等以災異上言:「陛下臨御未幾,政漸弗恪。一言詔令不如初,二言任賢不如初,三言聽納不如初,四言慎惜不如初,五言持法不如初,六言恤民不如初,七言祟政不如初,八言保養不如初。夫陛下初政所以清明者,政出公朝而左右不能預也;今政不能如初者,政在左右而公朝或不知也。臣等切惟政不可一日不在朝廷,權不可一日移于左右。自古帝王制馭天下,操此術而已。不然,內廷、外朝之勢隔而信任有所偏,宦寺女謁之情移而聽受有不察,名曰總覽而權實下移矣。」疏下,禮部尚書汪俊言:「金等之疏,忠愛懇至,宜留神採納。」上是之。
十二月庚戌,先是戶科給事中章僑劾浙江太監梁囗遣人挾貲營管織造,乞敕下司禮監移文于囗,戒無生事。已而內織造太監刁永等果稱上用袍服請敕往蘇、杭五府提督織造。事下工部議,議不可。已而刑科給事中曹懷、張原亦以為言。工部又覆:「宜如言官所奏,可出示袍服花樣,令鎮、巡、三司官如式織造以進,無煩內臣提督。」弗允。于是大學士楊廷和等乃疏曰:「今年浙、直地方,水旱異常,徵稅冀免,若更差官織造,一切物料工役何能措辦?臣等實切驚惶,所有敕書,決不敢撰。」疏入,上曰:「累朝織造,自是故事,官業已差,即撰寫敕來,毋得執拗。」
時九卿、六科又皆極道其不可。廷和復上疏曰:「臣等備員大臣,素蒙禮貌,不意聖明一旦有此,臣等匪敢瀆擾,誠恐貧民不堪織造之苦,千百成羣,起而為盜,以擾天下也。亦匪敢以執拗,所執者祖宗之法。望陛下遵而行之,勿取譏後世。陛下謂織造是累朝事例,臣等歷考洪武、永樂,下及天順,並無有此。惟成化、弘治間一行之。憲宗、孝宗,恤民節財,聖德美政非止一端,此蓋非其美者,陞下他不之法,獨取不美之政以為事例乎?臣等不敢撰寫敕書,以重誤國殃民之罪。」上曰:「此事業已差官,可寫敕遣行,第令安靜無擾可矣。」
按:內竪之職,洪武、永樂間止令傳命掃除,而兵政之柄,勿使掌握。蓋恐其恃寵靈而戕害生民也。故太祖時,有內竪侍從日久,而偶言一政事,即遣還鄉,終身不齒。遂宣諭羣臣,永為監戒。自天順後,王振、汪直、劉瑾三大奄用事,以故內則管軍、管匠、置立田宅,外則織造、鎮守,無不受其荼毒。豈知蘇、杭之地,自有撫、按有司,責而成之,自可如式。不然,或設一同知提督,事可辦而費可省矣。若專任內臣,豈獨機戶、絲行以一倍百,即道塗往來,騷擾不貲,民皆不堪命矣。嘉靖初,從中票擬,不由閣下,即一織造之舉,臺諫、該部已不能争。大學士楊廷和兩疏極言,以輔臣之尊,而兼諫臣之責。上曰:「執拗。」而廷和曰:「所執者朝廷之法。」上曰:「故事。」而廷和曰:「洪武、永樂並無有此。」且以為「祖宗美政不之法,而獨法不美之政。」言之可謂懇切至到,止得其安靜無擾之旨。吁,盤根之患,其難解固如是哉!若廷和者,真有大臣風節矣。
丁巳,吏部右侍郎何孟春倣漢魏相因歲不登條奏故事,引漢、魏以下諸臣奏列為八事:一引魏韓麒麟之言,(「一引魏韓麒麟之言」,原作「一引漢魏韓之言」,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三四嘉靖二年十二月庚戌條改。按漢魏韓,史傳不載。韓麒麟,事見魏書卷六0本傳。)請禁止奢靡;一引唐陸贄之言,請慎重賞罰;一引宋王禹偁奏,請減百官俸皂;一引范鎮奏,請裁革冗費;一引蘇轍奏,請廣聽納;一引范仲淹奏,請勞來安撫江淮百姓;一引廖剛奏,請諸州縣不許遏糴;一引趙汝愚奏,災傷州縣請預免來歲稅錢。上曰:「制祿養廉,朝廷常典。文武官俸勿減,餘如議行。」
嘉靖三年甲申春正月丙寅朔,南京地震有聲。
庚辰,免上元節宴。
壬午,五星聚于營室。
丙戌,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正大禮疏,大略言:「皇上非為人後,而為入繼之主。當考興獻帝,母興獻后。」并祿席書、方獻夫之疏以聞。上曰:「此禮關係綱常,便會文武羣臣,集前後章奏,詳議尊稱及合行典禮以聞。」
二月庚子,翰林侍讀湛若水言:「臣以經術事陛下,嘗讀易至屯、否二卦,夫屯者,陰陽始交而難生,君臣欲有為而未遂,此則陛下登極下詔時然也;否則陰陽隔而不通,內外離而不孚,陛下自視,今日於此卦何如哉?夫屯而不濟,必至於否;否而不濟,則將來有不可言者。一二年間,天變地震,山川崩湧,人饑相食,殆無虛日。夫聖人不以屯、否之時而緩親賢之訓;明醫不以深痼之疾而廢元氣之劑。今元氣之劑,急親賢是也。願以賢大臣為之統領,博求明先王之道者而侍文華講磨聖學。」疏下所司。
丙午,大學士楊廷和乞致仕,許之。初以大禮不合,及諫織造忤旨,力求去。再疏,遂允。
戊申,禮部尚書汪俊等上所議禮,極辨桂萼等議禮非是。上諭曰:「正統大義,不敢有違,第本生至恩,情欲兼盡。其參眾論,詳議以聞。」
乙丑,翰林院修撰舒芬言:「昭聖慈壽皇太后聖旦,乃陛下愛日承歡之會,而諸命婦朝賀,則又得天下之歡心以事其親者也。今遽傳免,恐失輕重。況近因陛下於所生有加稱之儀,若此報一出,人心驚疑。乞別降綸音,以彰至孝。」上以芬出位妄言,命奪位三月。
三月己巳,(「三月己巳」,原脫「三月」,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三七嘉靖三年三月己巳條補。)翰林編修鄒守益等言:「太祖至於歷聖,相接之統不可一日不續,特以武宗為兄,不可以分昭穆。故考孝廟,母昭聖,以纘正統。至於本生之恩,特加帝后之號,則於私親不可謂不隆矣。乃又加以『皇考』之稱,去其始封之號,則于正統略無分別。伏望興獻帝尊號避皇考之嫌,存始封之號,庶于正統不至僭擬。」上不悅,以守益出位妄言,而責唐皋、張翀、鄭本公阿意朋言,各奪俸三月。
四月乙未,(「四月乙未」,原脫「乙未」,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三八嘉靖三年四月乙未條補。)給事中安盤上疏言:「今欲別立一廟于大內,則是明知恭穆萬萬不可入太廟矣。太廟既不得考,恭穆又不得入,是無考矣。世豈有無考之太廟哉?此其說之自相矛盾者也。」疏下所司。
戊戌,吏部尚書喬宇等合上疏言:「頃罷汪俊,召席書,取張璁、桂萼,黜馬明衡等,舉措異常,中外駭愕。以一二人之偏見,撓天下萬世之公議,內離骨肉,外間君臣,且書不與廷推,特出內降,陞為尚書,百餘年來所未有者。乞收回成命。」疏入,報聞。
兵科給事中陳時明言:(「兵科給事中陳明時言」,文前原有「戊戌」。「戊戌」,上段已見,衍文,故刪。)「宣、大、甘州相繼告變,內地歲凶民困,設有不逞者跳梁于其間,一呼成羣,此土崩之勢也。宜及今選將練兵,教之射藝。國初,南京設大小教場,練五軍將士。(「練五軍將士」,原脫「練」,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三八嘉靖三年四月戊戌條補。)永樂初,既有五軍,又有三千及神機等營官軍,而中都留守、山東、河南、大寧四都司輪班官軍隸五軍營操練。景泰初,選三大營精銳分十二營團操,每營官軍萬人,今徒冊籍存耳。請命本兵大加簡閱,三營將士聽征為一等,聽選為一等,老弱工役為一等,而上下其月糧。又軍必有選鋒,每營各拔其驍銳者三千人為遊兵。若先鋒,則選邊將善戰有謀者署遊擊,令自選邊職數十人為領哨、把總、管隊官。選夜不收、工劫營者數十人以教營士,遇警即出。又京營操練,毋具虛文,毋拘成法,使各以己意教戰,務有實用,此固伐謀之上兵也。」兵部以所議皆切時務,請先行選軍,而後團營三歲一閱。詔從之。
壬寅,戶科給事中鄭一鵬奏:「各宮日進月進數倍于天順時。今歲災用缺,往往借支太倉。而清寧宮、仁壽宮、未央宮每有多餘,分饋戚里,繼富益奢。不若留寺供應,以張母后之德。凡諸猪、羊、油、麵,請敕監、寺諒減。」上曰:「祖宗朝嘗因天變減膳,他宮勿動。乾清、坤寧二宮暫減十分之一,歲豐如故。」
禮部上議,以為「宜罷大內建室之議,立廟安陸。」上曰:「朕本生聖母,躬親奉侍,而本生皇考,遠在安陸,於卿等安乎?命下再四,爾等黨同,敗父子之情,傷君臣之義,欺朕冲歲,甚失綱常。奉先殿西室,所司其亟修葺,以盡朕歲時追切之情。禮官即諏日具儀,仍執違旨者,罪無赦。」
己酉,恭上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尊號。次日,上章聖皇太后尊號。
庚戌,都御史吳廷舉上言:「大禮宜類編成書,成我明一經,正前代之繆。」
時大禮已定,上報聞。禮科給事中章僑劾廷舉首鼠兩端,陰附邪說。劉祺又列廷舉欺罔九罪。不報。
金星晝見於申位。
乙卯,御史盧煥以災變上言:「腹心之深憂者四,一君身不修,二言路不通,三命討不當,四財用不足。根本之深憂者三,一京庫虛匱,二輔衛貧困,三太倉乏儲。咽喉之深憂者一,言宣、大、洮、岷,(「言宣大洮岷」,「言」似衍字。)虜患並起。內地民窮迫而為盜,恐生他變。」疏下所司。
戊午,禮部左侍郎吳一鵬上言:「四方奏報:自二年六月迄今二月,其間天鳴者二,地震者三十六,各雷電雨雹者十八,暴風、白氣、地裂、山崩、產妖者各一,民饑相殺食者二,非常之變倍于往時。願陛下躬行明詔以先羣下,救疾苦,罷經營,信大臣,納忠諫,以回天意。」上曰:「覽疏,朕心惻然。事屬朕躬者,朕自圖之。有司其尚交修,以弭天變。」
按:我太祖因水旱饑荒,或以四事自責,或以四鼓步禱,或秋糧盡行蠲免;成祖詔求直言,宣宗以為昧於省過,是皆實能修省,故天心眷顧,為我明聖主。何嘗待羣下之奏疏而後然歟!世宗時,天鳴、暴風變于上矣,地震、山崩變于下矣,妖產、食人變于中矣,此輔臣、禮官不能爕理之過。一鵬類數而言之,能使世宗惻然自悟,與魏相不隱災異,李沆日奏異聞相同。蓋恐其君富於春秋,或生驕恣,故為此危言以悚動之耳。吁,亦得告君之體矣。
五月乙丑,修撰呂柟以修省自劾不職十三事,以致災變所由起,引為己不能獻納之罪,言甚切直。上謂:「大禮已定,柟巧拾妄言,事涉忤慢,下鎮撫司拷訊。」
己巳,大學士王鏊卒。賜齎糧五十石、麻布五十疋,贈太傅,謚文恪。
鏊,日侍孝廟講讀,會東宮將出閣,尚書馬文昇請簡正人以端國本,首薦鏊。陞吏部右侍郎。虜囚火篩入寇,鏊上籌邊八事,多見采用。正德元年,召入內閣,改武英殿。武宗初踐祚,尚書韓文率諸大臣伏闕,請誅逆瑾等。上詰問,眾相顧莫敢先發。鏊獨言瑾等為亂本,不可不亟除。瑾以是撼鏊,鏊亦自度不能久于位,遂力求去,居閒十餘年,海內想望其風采。嘉靖初,特遣使存問,鏊以疏謝,因陳講學、親政二事,詔嘉納之。至是卒,年七十五。鏊幼穎悟不羣,問學贍博,為文春容爾雅,當世式之。其立朝,大節卓然可觀,士大夫咸惜其用之未究云。
壬申,上定奉先殿西室名觀德殿,奉安獻皇帝神主。
甲戌,吏部尚書喬宇言:「邇者,修撰呂柟、編修鄒守益各以言事下獄,人心皇皇,以言為諱。況茲天氣炎蒸,法司罪人俱蒙釋減,若此文學侍從之臣,必在矜恤。」疏入,報聞。
六月辛亥,吏部員外郎薛蕙上為人後解二篇,為人後辨一篇。上以蕙出位妄言,令鎮撫司逮治拷訊。
璁、萼同上疏條為十三事。疏奏留中。
七月,吏部尚書喬宇引疾乞休,上俞允之。至是許中、劉隅各疏言:「宇,忠節清望冠于一時。昔守留都,值宸濠搆亂,有保障之功。今任銓衡,素風澹泊,門庭生色,正清朝所倚任者,不宜以一辭遂聽其去。」上曰:「朕未嘗不用宇,宇自以疾求去耳。」(本段七月下未注具體日期。按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繫喬宇乞休事于己巳條,許中、劉隅上疏事于甲戌條。)
丁丑六月,尚書秦金等各以疏極言:「章聖皇太后尊號不當去『本生』二字。」疏入,俱留中。於是大學士毛紀、石囗並疏:(「大學士毛紀石囗並疏」,「石囗」原作「石瑤」,據明史卷一九0石囗傳、卷一一0宰輔年表改。)「『木生』二字猶為緊要,不宜輕有更易。」得報,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