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乙未,(「十月乙未」,原脫「十月」,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九嘉靖元年十月乙未條補。)禮科給事中章僑言:(「禮科給事中章僑言」,原作「張僑」,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九嘉靖元年十月乙未條及明史卷二0八章僑傳改。)「三代以下,論正學莫如朱熹。近有聰明才辨足以號召天下者,倡異端之說,而士之好高務名者靡然從之。大率取陸九淵之簡便,憚朱熹為支離。及為文辭,務從艱險。乞行天下,痛為禁革。」時御史梁世驃亦以為言。禮部覆議,以二臣之言,深切時弊,有補風教。上曰:「然,祖宗表章六經,正欲祟正學。近來士習詭異,所傷治化不淺。自今教人取士,一依程、朱之言。不許妄為不經之書,私自傳刻,以誤正學。」
十一月庚申,壽安皇太后崩。
大學士王鏊以上遣使存問,具疏以謝,因上講學、親政二篇。其講學大略言:
國家經筵之設,最為盛典。然一歲之間,風雨寒暑停歇頗多,上下之情,未見親密。至于日講,可謂親矣。然體分猶過于嚴,上有疑焉,未嘗問也,下有見焉,未嘗獻也,似亦不免文具者。
高皇帝甫定天下,即開禮賢館,與宋濂、劉基日相講論。其後聖學高明,詔誥天下,皆出御製。今御製文集是也。仁宗皇帝設弘文館于思善門之外,文學之臣數人入直,特至館中講論。孝宗皇帝經筵之外,每繙閱永樂大典,又嘗索太極圖、西銘等書于宮中玩之。祖宗之勤如此。
陛下睿智自天,春秋鼎盛,講明聖學,正其時也。乞于便殿之側,復弘文館故事,妙選天下文學行誼著聞者數人,更番入直,命大臣一人領之,如先朝楊溥故事。陛下萬幾有暇,時造館中,屏去法從,特霽天威,從容訪問。或命講經,或讀史傳,或論古今成敗,或論民間疾苦,蓋即日講之義也,而加親焉,大略如家人父子。上有疑則必問,下有見則必陳,日改月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其勤政大略言:
上下交則為泰,不交則否。君臣之交,關係世道。今常朝之禮,惴惴而退,君臣相見,止于數刻,勢使之然也。臣愚以為欲復上下之交,莫若復古內朝之法。我明內朝雖缺,而華蓋、謹身等殿即其遺制。永樂初,內閣之臣日造扆前,進呈文字,商議機務,密承顧問。洪熙、宣德間,楊士奇、楊榮、蹇義、夏原吉等嘗奏對便殿,或議事榻前,或召見齋官,斯亦內朝之遺意也。成化以來,其禮始廢。孝宗晚年,深慨于斯,屢召大臣于便殿議事,將大有為,而民之無祿不及覩至治之美,天下至今為恨。陛下即位以來,日御文華,召見大臣,中外相傳,以為盛事,此萬世一時也。
臣愚猶望著為令典,文華、武英倣古內朝之制,大臣或三日或五日一見,起居、侍從、臺諫各一員上殿輪對。諸司有事咨決,上據所見決之,有難決者,與大臣面議之。人人得以自盡。陛下雖深居九重,而天下事燦然畢陳于前。唐、虞之法,不過如是而已。
上覽奏答曰:「卿輔佐先朝,志切匡救,朕在藩邸已知卿名。新政之初,方將起用。覽奏,具悉忠愛至意。」
丁卯,(「丁卯」,原作「丙寅」,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0嘉靖元年十一月丁卯條改。)御史唐鳳儀言:「各省分守、分巡官,不以時巡歷郡縣,撫恤人民,伸理冤抑。即官吏貪殘,盜賊竊發,莫能禁止,災異數見。職此之由,請飭撫、按,令守、巡諸臣,皆以歲正月出巡,至十一月還司,諸錢糧詞獄及他興革便民者,咸務修舉。有不如令者,撫、按得參奏罷黜,撫、按官或徇情容隱者,聽科道劾之。」上從其議。
十二月戊寅,先是陝西套虜深入為寇固靖、環衞間,所殺傷以萬計。山東青州府礦賊流入東、兖二府及河南、兩直隸地方,所過焚劫橫行。有司莫能支,則相與巧文諱匿,苟幸無罪。于是兵部特請「遣科道官分部閱視,參覈奏報。其被寇地方,請發太倉銀賑濟。」上從之。
丁酉,上始御奉天門,朝見羣臣。
時禮部、科道官俱奏:「壽安皇太后服制已滿,宜漸從吉典,御奉天門視事。」久之乃允,仍令不鳴鐘鼓,不鳴鞭。
庚子,時西北邊多事,坐不材將官,罔利營私,軍儲半入其家。如報納糧草,則占窩轉賣而令貧卒包貱;開支帑藏,則任意侵漁而以空文出納;召商中鹽,則通同剋免而斗庫官攢得以上下其手。甚至逃卒之口糧,死馬之草料,皆寄名見在之籍而乾没入己,邊政大壞。御史張鵬條奏其弊。戶部覆議:「令各該撫、按、守、巡,嚴禁諸弊。將官有犯,追贓、揭黃、停襲。文官縱容者,一體治罪。」詔如議行。
按:士卒之譁亂,罪在將官。將官之剋減,罪在撫、按。使撫、按能馭,則將官何敢縱其惡;將官能恤,則士卒何敢稱其亂。嘉靖初,西北士卒以告糧之故,率眾而攘。而套虜入寇,又殺傷邊民以萬計。當時本兵知糧餉缺乏,而欲撫之以恩;臧鳳、張欽憤其囗〈舛上鳥下〉驁,而欲置之以法,終未得其倡禍之原。豈知風霜寒塞,其苦如毒,而糧餉又為所漁,誰肯用命!為將官者,曾不思其疾苦,凡事乾没,豈有枵腹而禦敵者乎?又其甚也,減軍糧以弭寇患,而幸其不入,極弊之道也。張鵬之疏,推見至隱,信如其策,恩以結之于平時,而及其不法,則法以治之于後,將官文官罪各有歸,最為得體矣。噫,以此為奏,而猶有剋減致亂如南京黃侍郎者。
嘉靖二年癸未春正月癸卯朔。
己酉,(「己酉」,原脫,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二嘉靖二年正月己酉條補。)有流賊二千餘人至考城縣,指揮趙泰等三十餘員,官軍八百餘人死之。巡按任洛以聞。
辛亥,(「辛亥」,原作「辛卯」。按是月干支無辛卯,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二嘉靖二年正月辛亥條改。)大學士楊廷和言:「僉事史道論臣至於再三,荷皇上下道於獄,而令吏部、鴻臚寺官慰臣,公論明而國是定矣。第聞道有老母隨養京邸,今道冒不測之罪,臣切憐之。乞曲賜矜全,以慰其母,俾道改過自効。」詔曰:「卿忠誠體國,正大光明。史道挾私誣罔取罪,卿更為之陳乞,具見奉公任怨,休休有容之量。俟鞫明自有處分。」
是日,上復遣中使至廷和第,賜之羊酒。廷和具疏謝。復溫旨慰之。
按:彥博薦唐介,後寥寥無聞。而廷和為史道陳乞,以慰其母,量亦宏矣。世廟待之曲盡其禮,君臣兩全,蓋盛軌哉!
先是上不豫,百官赴左順門問安。司禮監官傳旨,言:「朕躬已安,大臣免問候。山東盜賊,亟宜用心平定。」于是禮科給事中汪應軫上言:「弭盜大略,不過安之勝之。安之之策,擇守令而已。勝之之策有六,曰離間賊黨、收用豪傑、扼塞險要、開糾告奸、明賞罰以勸士、分首從以招降。」且言:「弭盜與禦夷不同。馭夷之法,逐之境外而已;弭盜而縱之出境,是以鄰國為壑也。請為定例:凡一方盜賊起,彼此玩視,不即撲滅,以致出境流劫,則兩處鎮、巡以下俱坐罪。」報可。
癸亥,河南巡撫何天衢言:「洛陽乃周公經營之地,宜建廟賜額,令守臣春秋致祭。登封縣舊有觀星、測景二臺,公遺跡也,土圭表漏具存。乞敕欽天監委官考正制度、尺寸,書之史冊。」報可。
己巳,御史曹嘉極論吏部尚書喬宇奸邪。宇亦上疏,稱疾乞休。上令鴻臚寺官往諭,令亟出視事。
二月甲申,遣順天府官祭宋文天祥。
丙戌,先是都察院疏請差御史巡鹽,不下閣票擬,批答稍誤。戶科給事中黃臣諫曰:「我朝設立內閣,處以文學之臣,凡百章奏,先行票擬。今使內閣虛代言之職,中貴肆專擅之奸,關係匪細,漸不可長。容臣封還原本,以重命令。」疏入,即加批:「如制。」
按:政在內閣,則有所統壹,政在中貴,則不免紛紜。故我祖設內閣,以論道經邦。凡有旨意,職專票擬。不然,權移左右,將來有不可制者。嘉靖初,或累批浮帖,竟從中出,如劉世揚所疏者;或不由內閣而票擬旨意,如樊繼祖所疏者。閣臣拱手,上下不交,銷沮壅蔽,慓慓危懼。黃臣至是欲封還原本,與杜衍封還內降同一防微杜漸之意。蓋忠懇者哉。
三月庚戌,(「三月庚戌」,原作「二月庚戌」。按二月干支無庚戌,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四嘉靖二年三月庚戌條改。)御史向信言:「大通橋至張家灣,舊有廣利等八閘,宜修復,以紓民陸輓之苦。又濟寧至臨清,在在有淺,而長溝至靳家口尤苦,宜于兩處建閘,以時蓄洩。」從之。
乙卯,山東樂安縣盜唐經、劉寵等起。壽光縣孫峻以鄰境,預選勇士備之。無何,諜知賊且犯壽光,即密召所選士為正兵,又調集市民為疑兵,夜襲賊巢,圍之。峻號令素嚴,身自督士,士殊死戰,遂擒斬經等二十九人,追獲二十餘人,餘黨悉平。巡撫陳鳳梧上其功。命賚峻銀幣,擢為兵部主事。
丙辰,(「丙辰」,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四嘉靖二年三月丙辰條補。)御史秦鉞言:「頃者,以套虜徵兵,及遼左餉缺,盡發兩淮餘鹽七萬九千餘引,于延綏、遼東開中。昔時餘鹽不許開中,止令本商納價輸部,此御史盧楫之說,先朝已著為令,誠于國課有裨。蓋本商自納,每引計銀一兩,若各邊開中,每引止銀八錢。況正鹽,母也,餘鹽,子也。正鹽守支搬運,侯久費多,故願中者少,餘鹽勘合一到,即時發賣,故願中者多。今舍母求子,餘鹽無自而積矣。請以遼東所中引改嘉靖元年正額,嗣後申明前例,令本商自納餘鹽之價,慎勿開中。」上是之,敕「餘鹽存留,納價輸部濟邊。」
工科左給事中安盤言:(「工科左給事中安盤言」,「工科」原作「禮部」,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四嘉靖二年三月丙辰條改。)「亢旱風霾,變不虛生。夫霾豈陛下明有所蔽與?旱豈陛下澤不下究與?開歲以來,法宮不聞露禱之誠,外庭不下求賢之詔,非所以承天地子萬民也。乞早御經筵,咨詢輔弼。節宮中宴慶賞賚,躬節儉以先天下。敕六曹百司,各陳所事,可行可革,一付公議,俾政無乖剌,民無嗟怨,則和氣自回,災沴可弭。」上嘉納之。
戊午,策試禮部中式舉人。賜姚淶等四百十人及第、出身有差。
四月癸酉,命有司給終養巡撫方良永月米三石,著為令。凡致仕、終養節行可稱者,如之。
按:終養所以遂其孝,致仕所以成其高,此皆節行有關于風化者。前此未見其優禮也,我世宗月給米三石,其令人有報本廉頑之思乎。
癸未,(「癸未」,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二五嘉靖二年四月癸未條補。)命宋儒朱熹裔孫墅為翰林院五經博士,于婺源縣奉祠。
閏四月乙巳,大學士楊廷和等上疏言:「齋醮、祈禱,必須預絕其端,不可輕信。今乃無故修設齋醮,日費不貲,至屈萬乘之尊,親蒞壇場。此皆先年亂政之徒,妄引番漢僧道試嘗上心。近日劉瑾、錢寧輩,崇信僧道,建造寺宇,極其華美,殺身亡家,略不蒙祐,則其無益有損,不待辨矣。況行香拜籙之勞,孰若移之以御講筵;修齋設醮之費,何不移之以周貧困!惟陛下斥遠僧道,停罷齋醮。」
九卿喬宇等亦言:「陛下登極詔書,首正法王、佛子、禪師之罪,摉訪內府宮觀出入引誘之人,裁革善世、真人爵號,及新建寺宇,盡行拆毀。邪正之辨,了然甚明。今一旦信用妖幻,煩勞聖體,不可之大者也。此其去正德末年復能幾何?臣等竊為陛下憂之。」
上皆報曰:「覽卿等所言,具見忠愛至意,朕已知之。」
庚戌,致仕尚書毛澄卒。訃聞,上為輟朝一日,贈少傅,謚文簡,仍蔭一子為中書舍人。澄歷事三朝,忠勤敬慎,始終如一,論事侃侃,不為依媕,有古大臣風。
五月丁丑,卯時,雷雨交作,擊觀星臺候風杵,連石座碎之。
壬午,詔修宋臣韓琦、范仲淹祠於延州,建故吏部尚書王恕祠於三原,命翰林院各擬祠額,有司歲時致祭。
丙戌,戶科給事中劉祺言:「近年水旱、盜賊相仍,法令多舛。其故由公卿大臣不得召見,上下之情不通。又中黨恣橫,刑賞大政,旨多內降,端人正士噎喟不能出氣,可為寒心。宜如唐貞觀諫官隨宰相奏事,仍屏遠崔文,息意醮事。」章下所司。
己丑,時虜酋亦卜剌住牧西海,數入寇山、永、甘、涼等處。
先是甘肅巡撫陳九疇奏:「請按先年宣城伯衞穎等剿番事例,三路進兵剿之。當用騎卒二萬,餉銀十二萬兩而足。」該鎮總兵徐謙奏稱:「甘肅兵弱,舊有蘭、河等衞戍兵九千。近以河東多事,仍留原衞防守。而本鎮所選游兵二千,亦調河東未歸,請敕總制侍郎李鉞遣歸。仍令延、寧二鎮各選精兵三千,期于春初俱集蘭州,候春深分道進攻。」詔下李鉞詳定。
鉞言:「二臣所處兵食,臣已舉行。但專事遠略,不復內顧,恐西海之賊未能遽除,而北虜乘虛邀我歸路,將腹背受敵矣。今九疇所奏糧料等銀,若仰給戶部,則其勢不可應卒,宜將各鎮未派見存量與十萬支用,預令厲兵秣馬,伺賊入犯,相機剿殺。若河凍之後,賊仍住牧,量可以一戰破虜。具以上白,待報舉行。」兵部以鉞言為是。上曰:「然。」
按:兵法「以逸待勞者勝,以靜待動者勝。」苟擊其實而忘其虛,揣于此而失于彼,則乘我者得售其策,是兩敗之道也。今西海之寇誠可憤,而河東之戍不可撤。撒河東以圖西海,豈善謀哉?陳九疇、徐謙計亦左矣。若在我厲兵秣馬,雖不見敵,常如臨敵,俟其入犯,奮勇以剿之,則可戰可守,權變勝算固在我矣。鉞,蓋知兵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