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又聞外賊易見,內賊難知。今海賊深入內境,凡我之動靜曲折無不知之者,誰為之?又其始至千人,四布無一知者,及鳴號而畢集,又誰為之?皆姦民所釀也。誠使郡縣得人,示寬大,布恩信,問疾苦,時拊循,使反側者將反本而呼天,何變之能生。且海上多壯士,負氣任俠而不肯下人,我能制之則為我用,不能制之則為賊用。故安反側、收豪傑,治亂之機也。不可不深思,不可不預待。」詔可。
九月壬寅,禮部尚書黃綰卒。
綰,黃巖人。緣祖蔭授後軍都督府都事。以議大禮與張、桂合,漸轉禮部左侍郎。上命撫輯大同流亡,分別善惡,悉索其倡亂黨與誅之。綰起家任子,致位八座,人不以為忝。然初以講學取聲譽,比議禮,(「比議禮」,「比」原作「北」,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四嘉靖三十三年九月壬寅條改。)見舉朝不悅,復首鼠避去。事定,乃復力附張、桂,鋤所憎忌。嘗以隱語憾楊一清,公論惡之。及夏言有寵,復附言而非張孚敬,真傾危之士也。
丙午,致仕南京右都御史王爌卒。(「致仕南京右都御史王爌卒」,「爌」原作「壙」,據明史卷二0一王爌傳及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四嘉靖三十三年九月丙午條改。)
爌,黃巖人。抗直敢言。為尹留都,有惠政,民立生祠祀之。卒,贈工部尚書。
壬戌,原任吏部尚書熊浹卒。
浹,南昌人。少有志節,自守甚嚴,議論侃侃,恬於寵利,有古大臣風。時禱祠事興,會有以箕仙進者,浹上疏切諫,忤旨求去,遂削籍歸。至是卒。後隆慶改元,始復官,謚恭肅。
十月己巳,虜攻薊鎮邊牆,百道並進,警報沓至。上為之旰食,遣廠衞卒校往調其狀。至則見博擐甲登陣,宿止古北口垣上,而諸將士據牆禦敵甚力。事聞,上大喜,詔發太僕銀一萬兩,犒薊鎮守牆將士。賜總督楊博、總兵周益昌各服色一襲。
庚午,先是,虜自二十七日薄牆,急攻四晝夜不克,乃退屯古城川。次日,復南旋,駐虎頭山。夜,火光滿野,連亘數十里。楊博募死士執火器潛入其營中,至夜齊發,虜眾驚擾,徹旦乃解去。
按:楊博忠義自負,才識卓犖。自為職方時,已巡歷九邊,備知夷情,輔臣翟鑾已任用之矣,本兵毛伯溫已奏留之矣。自是巡撫河西,不為開邊起釁之圖,而為興復屯田之計;巡撫甘肅,不為張威肆虐之舉,而為賑恤救荒之仁。軍民戴若父母,而疆圉為之肅清。及其薊鎮攻牆,晝夜不息,庚戌之禍又將至矣,世宗安得不汲汲乎!乃其親自擐甲,寓宿古北,將士禦之甚力,而火器齊發營中,驚擾解去,此可以徵忠義、才識當世絕倫矣。繼翁萬達而後,孰有如斯人者哉?宜其朝廷寵眷獨優,而子孫顯榮無替也。
十一月壬戌,倭寇自柘林分掠嘉、湖二府,都指揮劉恩至,逆戰于嘉興縣,卻之。
十二月丁亥,兵部尚書聶豹,先時盛稱南北戰功,請上謝玄受賀,遂階一品。至是以警報日聞,恐被譴責,故為是言,規脫己責云。(是條有明顯脫文。沈朝陽皇明嘉隆兩朝聞見紀卷九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條記:「兵部尚書聶豹疏陳防夷事務,言:『倭寇作難,設官增備,調兵選將,督撫諸臣協謀共濟,滅賊有期。乞申飭各官,築城堡,掘坑塹,固守要害,團練土兵,招撫脅從,嚴賞罰之條,厲交通之禁,司府縣官吏,分別去留,治以軍法。』先是豹盛稱南北戰功,請上謝玄受賀,遂階一品。至是以警報日聞,恐被譴責,故為是條陳規,脫己責云。」)
癸巳,戶部覆侍郎陳儒奏請,「以各鎮屯田責之分巡僉事管事,以各省起運宣、大糧草責之巡撫催督。發循環簿于管糧郎中,以便稽查。建倉厫于朔州等處,以儲民運。將大同犒賞地一千五百七十餘頃收本折給軍。」從之。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正月癸亥,(「嘉靖三十四年乙卯正月癸亥」,原脫「正月」,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八嘉靖三十四年正月癸亥條補。)命朱熹十三世孫法襲五經博士。(「命朱熹十三世孫法襲五經博士」,原脫「世」,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八嘉靖三十四年正月癸亥條補。)
二月丙戌,(「二月丙戌」,原脫「二月」,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九嘉靖三十四年二月丙戌條補。)嚴嵩言:「宜遣大臣往祭海神,宣布朝廷德意,即令察視賊情,訪求區處長策。即用趙文華亦可。」
文華,本嵩私人。既出,憑寵自肆,所睚眦即立摧僕,有司無不望風震慴,奔走供奉,(「奔走供奉」,原脫「走」,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一九嘉靖三十四年二月丙戌條補。)惟恐或後。時公私財賄填入其室,江南為之困弊。至于牽掣兵機,顛倒功罪,以致紀律太亂,戰士解體,雖徵兵半天下,而賊勢愈盛。皆嵩引用匪人之罪也。
四月戊辰,(「四月戊辰」,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一嘉靖三十四年四月戊辰條補。)兵部尚書楊博奉詔議處民兵,言:「京城民兵之設,始自庚戌虜患之後,倉卒召募,類多烏合。今欲盡汰之,則細民遽失月糧,於情不堪。且巡檄京城,分布不足,與其取之于營兵,不若議處民兵之為便也。請敕所司,汰其老弱,存其精銳。其原出真、保者,發兵備道藉為民兵;在京者,仍隸巡捕參將管攝,與尖哨軍人相兼巡邏,逃者不補。」從之。
辛未,趙文華至松江祭海神。
是時倭據川沙窪、柘林為巢,新倭復至,地方甚恐,聞狼兵至,人心稍安。文華厚犒,激使進剿。遇倭,與戰不勝,頭目鍾富等十四人俱死。于是賊知狼兵不足畏,復肆掠如故矣。
辛巳,浙江巡按胡宗憲言:「往時日本入貢,多不及期,請待其復來,得以便宜謝遣。仍令有司移檄于王,問以島夷入寇之狀。」部覆:「令巡按衙門移檄日本國王,責問何人倡亂?令于半年間立法鈐制,號召還國,即見忠款。雖使貢期未及,必為奏請,否則是陽為入貢,陰蓄異謀也。」上是之。
甲申,先是,廣東賊徐銓與海酋汪直糾結倭夷,縱橫海上。提督鮑象賢檄海道副使汪柏等督戰,銓等就戮,前後斬首千二百餘級,(「前後斬首千二百餘級」,「前」原作「首」,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一嘉靖三十四年四月甲申條改。)海濱頗靖。
五月甲午,倭四千餘人突犯嘉興,總督張經分遣參將盧鏜等水陸擊之。保靖宣慰使彭盡臣與賊遇于石塘灣,大戰,敗之。賊遂北走平望,副總兵俞大猷以永順宣慰司彭翼南邀擊之。賊奔回王江涇,(「賊奔回王江涇」,「王」原作「至」,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二嘉靖三十四年五月甲午條改。)保靖兵復擊其後,賊大潰。諸軍共擒斬首功凡一千八百有奇。由是數百餘賊奔歸柘林,東南用兵,此為第一功云。
壬寅,南京御史屠仲律條上禦倭五事:
一曰絕亂源。夫海賊搆亂,起於負海姦民通番互市,夷人十一,流人十二,寧、紹十五,漳、泉、福人十九,雖概稱倭夷,其實多齊民也。臣聞海上豪勢,為賊心腹,勾引深入,陰相窩藏,此亂源也。必一禁放洋巨艦,二禁窩藏巨家,三禁下海姦民,三法立而亂源塞矣。即使舊賊未盡殄滅,然而後無所繼,其勢自孤,退無所歸。其知懼,與今日往來自若者必不同矣。
二曰防海口。大海固涯涘無際,然賊放洋則衝濤,入口則登陸,非可絕險而徑渡也。故守平陽港,拒黃花澳,據海關之險,則不得犯溫、台;塞寧海關,絕湖頭灣,遏三江之口,則不得窺寧、紹;把鱉子門,則不得近杭州;防吳松江,備劉家河,則不得掩蘇、松、嘉興,此地險也。一處失守,蔓延各處,不可以彼此分遠近也。且賊長于陸戰,短于水戰,莫若如法置造海船,每船百隻或五十隻號為一囗〈舟宗〉,募慣習柁工、水稍,而充以原額水軍,于前又為遊艟數囗〈舟宗〉,分布上流,往來要害。令其更番巡邏,并力捍禦,來遏其衝,去擊其情,責以毋令賊入,賊入而力拒之,有功者陞賞,失備者重究,此禦賊之長筭也。
三曰責守令。夫荷戈戟戴介冑争鋒死刃者,(「夫荷戈戟戴介冑争鋒死刃者」,「戴」原作「載」,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二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壬寅條改。)將士之能也。保封域固郊圻全境安民者,守令之任也。今之守令不肖者,棄城走矣;其賢者,則嬰城守耳,關廂村鎮,委之無可奈何。夫城之外獨非赤子乎?自今江南守令,當以訓練土兵保全境土為殿最。
四曰議調發。近日徵調各處兵民無慮數萬,而虜功乃不奏者,不善用兵也。夫古者用兵,潛機密計,進退倏忽,莫知所以,然後成功;今則先發後行,剋期始動,前軍未啟,而先聲已聞,其弊一。古者名將,筭不百勝不敢輕動;今謀不預成,計不先定,冥行突進,動陷伏中,其弊二。守不據險,屯不列要,奔急救難,賊逸我勞,其弊三。法曰:「夜戰,聲相聞,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言熟習也。今也,兵不專一,主、客雜聚,猝遇狡賊,易衣變飾,突前忽來,不能別識,其弊四。兵不素統,將不預設,一遇有警,卒然命官,本以烏合之人,而統以未經識面之將,其弊五。夫三軍冒白刃、蒙矢石、至死而無敢卻顧者,威行之素也。今法令姑息,紀律不肅,進有必死之恐,退無伏鑕之慮,是以畏敵而不畏將,其弊六。地形不習,險易不識,趨利不及,避難不蚤,其弊七。糧糗不儲,料理不周,枵腹待爨,窮愁思歸,其弊八。士不精選,勇怯無辨,前擊後解,讙然而散,雖悍夫勇士,或以無援而力屈,或以先奔而喪膽,其弊九。地狹人眾,不能旋轉,互相排擠,雖有勇敢,無以效其所長,其弊十。近日汀州如賴百戶兵,敢死先登,足當一面,以不善用之,使頭領陣亡,軍士逃遯,如此則徵兵雖多,亦何益哉!
五曰作勇敢。沿海如沙民、鹽徒、打生手及村莊悍夫,皆勇敢可用。然樂效用於私室,而不樂報名于公家,何者?以公家勢遠而文煩也。豪民以之保村里則有餘,以之充行伍則無益,何者?以行伍人多而心力渙也。(「以行伍人多而心力渙也」,原脫「人」,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二嘉靖三十四年五月壬寅條補。)乞敕各該有司,通諭豪家大俗,各為身家,并力拒守。其有能團結鄉兵保固村鎮者,先免其糧里押運及一應雜差。獲功者,一體陞賞。其有願受文職,斬首十顆以上,得比輸粟例入監。有職役者,並得起送赴部實選。其不願官者,重賞優恤之。近蘇、松、嘉、湖,嘗有糾集智勇,乘賊怠玩,或掩其昏暮間,能殺賊奪其輜重者,隨為官軍劫其財而奪其功。夫居民出百死之力,卒被劫奪,不亦激眾怒而失民心乎?又有村民團結,自相防護,志在全家保妻子耳。有司輒謂其能,遂報名入官,以至人各畏避,不敢復謀拒賊,此又沮民之氣而抑其忿也。請諭地方,不願在官者,不得一切概報。且嚴禁官軍,不得攘奪民功,則民見利而動,無畏而奮,將各思所以自效矣。
兵部覆其議悉是。詔允行之。
丁巳,倭寇常熟縣,知縣王鈇率眾禦之。鄉官錢泮率耆民家丁追賊及于上滄港,為賊所掩擊,俱死。
巡按金淛以聞。上憫之,詔贈鈇為太僕少卿,泮為光祿寺少卿,蔭一子錦衣衛百戶,世襲,立祠死所。
六月丙子,倭據江陰蔡涇閘,知縣錢錞統狼兵禦之,遇賊于九里山。時已薄暮,雷雨大作,賊伏兵四起,狼兵悉奔,惟餘錞及民兵八人,盡死于賊。
巡按周如斗以聞。詔贈錞為光祿寺少卿,蔭一子國子生,立祠死所。
庚辰,三板沙倭賊搶民船出洋,參政任環、總兵俞大猷引舟師追擊於馬蹟山,擒倭首灘捨賣及賊五十七人,斬首九十三級。是日,倭舟被海風飄回者五十人,屯嘉定縣民家。任環攻之不克,乃投火于民宅,爇之、賊盡死。
七月丁巳,(「七月丁巳」,原脫「丁巳」,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四嘉靖三十四年七月丁巳條補。)逮繫總督張經、參將湯克寬至京,詔下法司議罪。
經上疏自理,大略謂:「倭突犯嘉興,即委參將盧鏜督保靖兵援嘉興,即委俞大猷督永順兵由柳湖間道趨平望,以扼賊路,令湯克寬引舟師從中擊之。一戰而勝,凡斬馘一千九百有奇,焚溺者無筭,賊氣遂餒,豈有一毫怠玩之念。自臣蒞任方半年,前後俘斬且以五千計,惟是智略淺短,不能俄頃掃蕩,此則臣之罪也。」疏入,不報。經與克寬竟論死,繫獄。
八月壬辰,(「八月壬辰」,原脫「八月」,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四二五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壬辰條補。)蘇、松巡撫曹邦輔檄僉事董邦政、把總婁宇,以沙兵擊滸墅關倭賊,殲之。賊自宜興奔蘇州,會柘林賊。邦輔慮二賊一合,且為大患,乃親督兵備王崇古,會集各部兵扼其東路,四面蹙之,隨地與競。乃召邦政及宇以沙兵助剿,一戰斬首十九級,賊始懼,奔吳舍,欲潛走太湖,我兵覺之,追及于楊家橋,盡殪其眾。此賊自紹興奔竄,不過六七十人、流劫杭、嚴、徽、寧、太平,至犯留都,經行數千里,戰傷無慮四五千人,凡殺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入二縣,歷八十餘日始滅。
九月甲午,督察趙文華,以蘇寇之捷己不得與為恨,見調兵四集,謂:「陶宅寇乃柘林餘孽,可取。」巡撫胡宗憲因大言寇不足平,以悅其意。遂悉簡浙兵得四千人,約應天巡撫曹邦輔以直兵會剿。浙兵分三道,直兵分四道,東西並進,賊悉銳衝,浙兵諸營皆潰,損失軍士凡一千餘人,直兵亦陷賊伏中,死者二百餘人。賊勢益熾。
庚子,兵科給事中楊允繩言:「海寇為患,猖獗日甚而迄無底定之期者,在將習不振而弊源不革也。